青娥摇摇头,没有出声。
冯俊成见她眼眶绯红,泪珠摇摇欲坠,心内不忍,沉声道:“大夫我找的是这一带医术最高明的,药材也紧着最好的,你就别担心了,担心也无济于事。”
“大老爷。”茹茹手脚并用从塌上爬下来,走到他脚边,湿乎乎的小手抓上他指尖,那是青娥的眼泪。
冯俊成蹲下身去迁就她的小个子。
“大老爷,救救舅舅……”
青娥将她制止,“茹茹。”
茹茹扒着冯俊成不撒手,眼泪不要钱地掉,“舅舅说,每个人只有一个爹,舅舅死了我就没有爹了。”
小孩子将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却不妨碍大人理解。青娥听罢显得有些不自然,可当着冯俊成的面,她又不能出言阻止,只好下榻来拉她。
“茹茹,不要乱说话。不要把死挂在嘴上。”
几句爹一喊,冯俊成沉默片刻站起身,“屋子里人太多气浊,不利于伤处愈合,我先走了,大夫每日辰时过来,要有急事,就到门房派人去请。”
青娥点点头,眼见他走出去了,她跟上,轻声在他身侧道:“这几日晚上我走不开,就不去了。”
冯俊成心中难免失落,步伐不见变缓,“无妨,我从没叫你去过。”
青娥止住脚步,目送他从夹巷走进仪门,旋即扭转过身去寻茹茹,茹茹正扒门往外望,被青娥揪住了后脖领子问话。
“谁和你说舅舅是你爹的?”
茹茹吞口唾沫,“是上回你和我说的,你说我想让他当我爹,就让他当我爹。”
青娥的确说过,一时无言以对,看向一动不动的帐子,又气又泪,别的也不多说了,左右她也想要冯俊成相信茹茹不是他的女儿。
“青娥,舅舅是我爹吧,都这么说的,除了舅舅还有谁能是我爹呢?”
“不许你再问我这个,有我不够吗?”
“别人都有……”
“我没有爹,我还没有娘,不也好好的?”
茹茹被凶地站在屋里直哭,青娥本来坐到了边上去,疲于应付,见她垂着小手吸鼻涕,掏了绢子出来走过去蹲身给她擤鼻涕。
“青娥…”抽噎两下,“我,我不想…”又抽噎两下,“我不想哭的。”
青娥被逗得笑了,“要哭就哭么,谁拦你了。”
茹茹大喘气两声,复述青娥说给她的睡前故事,“东海龙王不喜欢小孩子哭,小孩子哭了他就不让龙女到岸上去和韩湘子见面了。”
青娥心头酸涩,笑着擦她脸上泪花,“我乱说的你也信,睡前随口说的故事你记得那么清楚,叫你背首诗就磕磕绊绊背不出来。好了,你不是在这儿交朋友了?人家都一块玩呢,你带花将军也去么,饭前回来,身上别弄太脏。”
茹茹点点头,招呼上花将军跑出去玩了。青娥起身行至赵琪床边,收拾药碗。
一抬头,又瞧见被褥里面目全非的赵琪,她深吸气,忍着泪威胁,“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就恨你。你活过来我也不会谢你,你当你是谁?去招惹他做什么?本来我们相互亏欠,各过各的也就罢了,你擅作主张搭条命进去算什么?我不会谢你的…”
她昨晚上一夜没睡,这会儿总算累了,在里间炕上躺下,侧身睡了过去。
这一睡,错过饭点,茹茹在外头受欺负了她也不知道。
今日因着府里抬回了赵琪,仆役们都在谈论青娥屋里的事,外加她出入冯俊成院里,有意将黑锅丢给王斑,几个大人凑在一起说她闲话,就让孩子给听了去。
他们见到茹茹拿她取乐,说她娘不可能被冤枉,茹茹早都习惯别人说青娥坏话,也早都习惯别人欺负她没有爹,于是谨遵青娥教诲地扭头就走,却被拦住,围着她,绕着圈说青娥坏话。
茹茹捂住耳朵,蹲到地上去,他们还不罢休,拉开她胳膊要让她听到。茹茹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小手乱挥施展法术,“都别再说了!我要把你们都变成猪!”
那帮皮孩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相互调侃,“她说什么?”“她说她要把我们都变成猪。”
茹茹的法力失灵,转身撒开腿就跑,却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花将军讲义气地朝皮孩子们奶吠。
“你们干什么呢?”
不远处有人厉声喝止,可惜听那人声音也不过是个岁数尚轻的小姑娘,是过路的几个丫鬟。那几个丫鬟当中有个伶俐的,转头跑去二房院里寻王斑。
“在府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叫主人家看见定要扣你爹娘的月钱!”
好在丫鬟直击痛点,几个孩子纷纷想起爹娘为月钱头疼,乃至拿自己出气的场面,全都抱头鼠窜,只留下茹茹还在原地。
丫鬟上前拉起她,掸掸她膝头灰尘,“快回去吧,往后别和他们玩了。”
茹茹牵着花将军前爪道谢,转身萧瑟地走了,她受了欺负,不会马上回家,要先到别地方晾一晾眼泪,否则青娥会担心她在这里交不到朋友。
抽抽鼻子,不知不觉走进一条窄巷,面朝墙,蹲下去摸花将军。
没来得及难过太久,巷口来了一个人影,她循声转过去,瞧见一个好高好气派的男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大老爷。
“大老爷…”
“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冯俊成看清她手里小狗,“原来不是一个人,你和花将军在一起。”
茹茹落寞地没有答话。
冯俊成笑着单膝点地,将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他们说了不好听的话,是不是?”
茹茹怯生生抬眼,“大老爷怎么知道?”
“我在屋里坐着,有人告诉我的。往后你受欺负,就自己来告诉我,不要躲起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