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冯俊成梗着脖子, 脸孔涨红, “这汤,真好喝。”
刘夫人一愣, 眨巴眨巴,“是么,这么好喝?看来我回去也要叫厨房盛一碗尝尝。”
说罢,刘夫人笑盈盈抬腿,又要往那隔断后面去,青娥一口气吊在嗓子眼,慌慌闭上眼睛,索性当个缩头乌龟。
忽听“当啷”一声,冯俊成手上汤匙猛地跌进碗里,汤水也随之溅到前胸。他年二十四,身高八尺,位居六部,这景象,是有些荒诞的。
“哎唷!俊成你这是怎么搞得?”刘夫人赶忙扭转身,抽出绢子就去擦拭他身上水渍,“你看你,才说你长大了和我生分,这就要伯母替你收拾衣裳。”
“叫伯母见笑了。”
冯俊成讪讪一笑,眼梢盯着隔断,起身道:“我这就更衣吧,还弄脏您一张帕子,我叫王斑送一送您。”
刘夫人云里雾里被送出去,“也行,那我叫丫头伺候你更衣。”
“不必了。”冯俊成扯着嗓子喊王斑,叫他送了人去取干净衣裳。
门复又关上,冯俊成长吁出气,无疑是恼火的。隔断后边动了动,青娥怯怯从那儿走出来,见到冯俊成胸口一滩汤渍,本来心里还有些歉意,倏地笑出声,撇嘴忍笑。
冯俊成觑她,“你笑什么?”
“茹茹三岁吃饭就不会弄到身上了。”
“我是为谁弄成这样,拿我比三岁小孩?”
“茹茹聪慧又乖巧,拿谁比她都绰绰有余。”青娥上前替他解腰带,“先脱下来吧,别洇进去了,等王兄弟给你拿干净外袍来。”
许是适才刘夫人进来一趟的缘故,二人心跳都尚未平复,这时站得近了,冯俊成垂眼看她,嗓音沉沉,“这是拿我当你孩子照顾?”
“你比茹茹难伺候多了。”
冯俊成的手搭在她后腰,蓦地将她贴上自己,带起阵风,将灯火晃了晃。
青娥两臂抵在他胸膛,视线内,恰好是桌上那封柳若嵋托人送来的信,她大抵以为要发生些什么,不大情愿,“且慢,我有话问你。”
“我也有话问你。”她一提茹茹,叫冯俊成想起来,“你说茹茹是你和赵琪的孩子,既然如此,身上为何戴着我的玉佩。”
青娥她想了想,“哪个?噢,那玉佩是你的?我说呢,这么好的成色。琪哥只对我说是宝局上赢来的。”
“李青娥…”
青娥侧目向他,试探问:“那大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给茹茹当五个月的爹?你和你自家太太就没有自己的孩子?”
冯俊成第一下没反应过来,而后意识到她这是以为自己已有家室。想告诉她自己至今未婚,又羞于承认自己在她之后一直独身。
这短暂的沉默叫青娥有些难熬,那封柳若嵋的来信的确叫醒了她,她笑一笑,“这下倒好,我只是还债,却坐实了别人强加我的罪名,成了个不正经人。”她挣了一下,眼梢觑他,“这一百四十两,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还。”
冯俊成没放手,“我没有成婚。”
青娥眼底错愕一闪而过,却撇撇嘴唇,道了声不信。她不敢相信。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他在这五年里竟还未能和柳若嵋完婚?
冯俊成如实道:“差一点,议亲前夕,徐夫人病逝,她为母亲服孝三年。”
青娥大惊,“你们还没有议亲?”
男女之间尚未议亲,就是陌路,柳若嵋不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也不是柳若嵋的未婚丈夫。不过,那也是因为他们两家都认定了这桩亲事,才不着急正式请冰人议亲。
她点点脑袋,“也快了,恭喜恭喜,这一次你们也该定下了,耽搁五年总算修成正果,她舅舅又是应天府徐大人,那徐大人好生厉害,我见识过,他对你一定有所助力。”
冯俊成垂眼瞧她,却道:“先头徐夫人病逝,头两年她为母亲伤心欲绝,要她另择他嫁有些残忍,我便躲在顺天府没有回过家,但我也想明白不会娶妻,这婚事我不会答应。”
“为何?”
青娥心里突突跳着,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冯俊成却为了气她似的,也不正经作答,“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青娥举目瞪他,冯俊成笑了声,不加遮掩道:“因为于我而言,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就没法假装不知道,她嫁给我,将来我和她都只会痛苦。”
青娥好一阵沉吟,仰脸瞧他,倒真像在劝他,“不见得。你认识的人里,谁不是盲婚哑嫁,日子久了就喜欢上了。就你天生反骨,爱和家里作对,你有的哪一样不是家里给的?”
冯俊成只是垂眼将她凝望着,青娥叫他盯得无所适从,索性捧着他脸与他对视,他面庞总是刮得一点胡茬摸不出来,细细嫩嫩,简直像个女人。
她心生动容,指尖轻轻摩挲他耳后,目光渐渐交缠,青娥仰起下巴——
门开了。
王斑捧着叠干净袍子,与门里人三面相觑,尴尬不过一个弹指,他一路从脖颈红到头顶,顺着来的轨迹,退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青娥倏地笑弯了腰,“王兄弟真倒霉,替你背个私会的名头,还要撞见这些。”
冯俊成无所谓适才的小插曲,一手钳着着她两只腕子,按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扶着她腰身,垂首寻觅被打断的亲吻,青娥刻意左右偏脸,叫他两次都只亲上她的唇角。
“躲什么?”
他不高兴地收起下巴瞧她,青娥得逞地笑,攀着他肩膀,雏鸟似的一下一下啄吻他下巴、面颊,只偏不将吻落到唇上。
她将人推开,走出去,还能踅身撩闲,“这就是一百四十两的,不许你说不值。”
冯俊成眼瞧她跑走,拇指在唇畔碰了碰,还有些唇脂留下的黏腻,带着香气。
失神片刻,他忽而清醒,叫来王斑更衣。
在钱塘,青娥这桩案子是近五年来闹得最大的一桩,因此传扬开去,没多久杭嘉湖一带消息灵通的几个就都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