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起来了吗?”
钱苗说到这儿,乌那格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我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钱苗盯着乌那格的脸,狞笑道:“你的父母,把救他们的恩人……把我的父母当做食物一样,还想继续听下去吗?想不想知道他们在之后那四个月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吃什么?”
“别说了.......”
乌那格此时再也忍不住,直接背过身去干呕了起来,我实在没想到和鬼船有关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惨,如此一来,乌那格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晕血症也就可以解释了,甚至,他会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也不是偶然的。
目睹了这样的惨剧,甚至自己参与其中,这样的记忆被刻在他的脑海深处,就算在事发时还不记事,这辈子也无法再吃任何的肉类了。
我只觉得一阵阵反胃,而这时沉默许久的赵大有突然说道:“胎儿记忆是到现在还没有办法被科学论证的一件事,因为大多数亲历胎儿记忆的人都可能存在主观臆想的成分,就算它存在,也肯定不足以让你推断出这么多的细节……甚至在许多已经出世的婴儿的记忆里,他们也根本无法辨别父母的声音和别人的声音,你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么完整的故事的?”
钱苗冷笑一声:“那当然是因为老太婆给我用的……”
“难怪,难怪师父会这么说,原来是这个意思。”
钱苗话说到一半,黑暗里乌那格吐完了,忽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本能地感觉出他的声音十分绝望,在过去我从来没有听过这小子用这种声音说话。
他说:“我终于知道,我之前看到的东西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了,它之所以不对劲,是因为它全都……全都错了。”
第66章 。 错位·★
乌那格没头没脑的话不仅我和赵大有没听明白,钱苗也皱起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乌那格惨淡地摇了摇头:“你做的那些噩梦,我也做过,小时候甚至每天都做,但是我没有用过吐真剂,所以看到的东西没有你那么多,而且还一直模模糊糊的,我本来一直以为那是发生在跃进号上的事情,额吉让陈贵他们不要伤害我,所以才会那么说求他们.......但是我刚刚才意识到,那其实根本就不是在跃进号上,而是后来发生在另外一条船上的事情。”
钱苗冷笑一声:“我从小到大给老太婆灌了多少药,才终于把这一切拼起来,她甚至都没想到我能想起来这么多......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父母在我面前被吃掉是什么感觉吗?”
乌那格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忽然笑了,钱苗见状脸色一冷,厉声道:“你笑什么!这个事情难道对你来说很好笑吗?”
乌那格问道:“你为什么那么确定,那就是你的父母?”
这下不光是钱苗,连我和赵大有脸色都变了,我隐约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你是说.......”
钱苗的动作也僵在那里,死死盯着乌那格:“你想说什么?”
乌那格低声道:“从小到大无论我怎么弄,到最后都只能看到那一段回忆,觉得自己在船上,有个女人在求对方不要伤害孩子,还有宋丽半张腐烂的脸……上次我看到宋丽照片后严重地发作过一次,仍然只能看到这些,我没有见过他们,所以我甚至搞错了我母亲的声音,我以为在说话的人,其实是马淮丽,她在害怕的人,其实是我以为的自己的父母,我看到的一直是错的,对你来说也一样,看到的都是我们自以为的真相。”
赵大有喃喃道:“相比于至今没有被证实存在的胎儿记忆,婴儿记忆倒是确实存在的,只是很难保存到成年,大多数人都失去了这段记忆,还有一些人将它内化,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东西,而这种潜意识,是可以通过吐真剂被挖掘出来的。”
钱苗怔怔地看着乌那格:“你到底在说什么......”
乌那格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想明白了,不是我想不起来别的,而是我的记忆是从那里开始的,所以我只能看到在那艘岱山渔船上发生的事情,至于你,你能记起的东西远比我要多,而且也远比我要详细,因为在那艘渔船上,你已经至少有三个月大了,不仅如此,你还能看看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你刚刚也自己说了,你说他们在吃饺子。”
我心里发凉,钱东和马淮丽的孩子是在船上出生的,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乌兰和门德的孩子也是一样.......“不可能!”钱苗也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地咬牙道,“我明明,我明明听到他们在说,孩子要吃肉,不能一直喝汤,还说现在肉不够了只剩这点,我明明......”
她说到最后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赵大有更是忍不住,直接捂着嘴干呕起来,乌那格冷冷道:“你应该只是听到声音吧,你说他们在吃饺子,因为他们提到了肉和汤,但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是你根据你坚信的东西拼凑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其实更有可能是在一艘救生艇上,至于他们说的肉和汤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也知道。”
“不可能.......”钱苗脸色惨白地狠狠盯着乌那格,“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让你变成焦炭!”
“我有没有瞎说,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乌那格丝毫不退,他和钱苗对峙之际,我小心将赵大有往我右边扯了一点,右手蓄力随时准备直接破窗出去,钱苗厉声道:“光靠这个,你根本不能证明什么!这也是你的推测而已。”
“你听到四个人的声音,但是你只能分辨出来男女,你甚至分辨不出来那是一个女人还是两个女人!”乌那格冷冷道,“你现在说的故事,有一半是那个姓宋的灌输给你的,因为和你听到的东西不谋而合所以你就相信了,但是只有我才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因为我也在那里,我是这个世界上除你以外,唯一一个知道那艘船上发生了什么的人!”
“不可能!”钱苗给乌那格说得几近疯狂,闻言竟然直接跳进了船舱,也不顾踩在刚刚那些汽油上,直接揪住乌那格领子,“你给我说清楚,你还有什么证据!”
我碍于她手上的打火机没敢直接动手,心里却知道钱苗已经在精神崩溃边缘,这么长时间小心翼翼地筹划一件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份完全是错的,这换了任何人心态都会直接崩掉,在我的概念里,人到了这种地步就离死不远了。
乌那格平时怂得不行,这时面对疯狂的钱苗却是一点都不让,冷冷道:“我之前不是问你,你给我寄的襁褓是不是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吗?因为我们那边有个习俗,如果生的是男孩儿要削一把弓箭,如果是女孩儿则要挂一片红布条,我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他们在去草原自杀之前还给我留了一把弓箭,但那是他们后补的……在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当然找不到什么木头和红布条,所以他们就拿血在襁褓上画了很长一条,这个印子,现在还留在那个襁褓上!”
乌那格恶狠狠地说完,钱苗脸色发僵,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不可能.......”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生的是一个女孩儿!”乌那格眼眶发红,咬牙道,“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蹭上去的血,但是相比于其他的血印也太异常了,我直到刚刚才想明白,你才是乌兰和门德的女儿,我师父之所以说我是清白的戴罪之身,就是因为我其实是他们为了赎罪抱回来的。他们出于愧疚,把自己的孩子丢在了船上,把钱东和马怀丽的孩子抱了回来,只要我还活着,他们看到我就会想到之前自己犯过的过错,所以他们才会连名字都不取就把我丢下,自己去草原上自尽了。”
乌那格的情绪到这儿也濒临崩溃,脸上都是眼泪,我心中虽然对两人的经历感到百般同情,但只要一想到钱苗手里还抓着那个要命的打火机我就没法分神,如今她情绪失控,我找准时机,本想一举将打火机直接抢下来,然而钱苗的反应竟然比我还快,我刚一出手她便直接躲开,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在半米外盯着我们:“想跑?门儿都没有!”
她说完不顾自己满身汽油,伸手便要将打火机往地上扔,打架最怕这种不要命的,我看的心里一紧,一脚把打火机踢到一边,同时就听赵大有叫了声“小心”,我一偏脖子,钱苗手里气枪打出来的毒针已经擦着我的头发钉在了后头的墙上。
“真没想到我一天之内要打两个女人。”
我看钱苗的动作灵巧得像只兔子,知道这个女人多半是练过,而且她的反应出奇得快,我的动作刚一起手她便知道躲,这种人非常难缠,我连出几招都被她躲了过去,最后她跳到船尾,居然又他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冷笑道:“我才不管你们到底是谁,和那件事有关的人今天必须都死在这儿!”
她说完又要点火,我这时候的行动已经完全趋近本能,踩着椅子翻过去想要把火机踢飞,却不想钱苗手里的气枪居然还没射完,我看她枪管一抬心里便凉了大半,这一下躲得极其狼狈,险些直接栽进海里。
钱苗看着我冷冷道:“你不是个保镖吗?放着雇主不管跑出来不合适吧?”
她说着便对船舱里抬起气枪,我想到之前在幻觉里死在我臂弯里的赵明夷,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钱苗面前了……赵大有大喊小心,我眼睁睁地看着气枪的枪口对准自己,身体却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正是闭目等死,然而就在这时,钱苗的手却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导致那根应该正中我胸口的毒针直接打歪射在了旁边的门板上。
钱苗和我几乎是双双愣住了,这一次我的反应要快一步,一脚就将气枪踢飞进了海里,而钱苗躲到离我远一点的地方,抬起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都在抖个不停。
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回过头却见乌那格拿刀把自己的手给割了,就这么放了两秒血之后,他终于像是受不了,整个人倒在地上开始抽搐,对我艰难道:“冯大哥,她和我是一样.......”
赵大有抱着他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她之所以去找杨光帮忙杀人是因为她见不了血!她在船上那个反应不完全是演的,她被拖出去的时候确实是濒死状态,因为她严重晕血!”
我这时也明白过来,婴儿时期的事情给乌那格和钱苗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乌那格因为在岱山渔船上的血腥回忆终身晕血,这个事情对于钱苗来说也是一样的,也难怪上船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拿过刀,而之前在诊所里,她身上有轻微流血整个人就颤抖不停。
钱苗的脸色至此彻底阴沉下来,我叹了口气:“小妹妹,做人留一线,否则活着会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