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我让人去问清楚。”贺知章见三娘这般纠结,招来随行的仆从吩咐他过去问明情况。
那仆从过去亮出贺知章的名号,很快从双方口中得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妇人的丈夫生前和店家算是合伙做生意,本也只是桩可有可无的营生,没想到她丈夫前段时间犯了错被杖毙,家财大多被罚没了。她想讨回本钱带着孩子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可惜这店家翻脸不认人,根本不打算把她丈夫出的本金还给她。
三娘听后义愤填膺:“即便她丈夫真的犯了错,那也已经受到惩罚,这人怎么可以欺负孤儿寡母?他又不是官府,哪有权利没收别人的钱财!”
钟绍京瞧见三娘气鼓鼓的模样,莫名有些好笑。他说道:“小事而已,你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钟绍京也让人过去亮出自己的名号。
越国公府的名头比贺知章的名头更好用,因为大伙都知道钟绍京此人不好惹,他谁的面子都不太给!
那店家不甘不愿地给妇人拿了银钱。
妇人喜极而泣,知晓是有贵人相帮,赶忙带着儿子过来道谢。
第14章
等母子俩走近一看,那孩子的模样就更清楚了。看他的脸应该已经十来岁,身高却还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显见发育得不大正常。
她们知晓贺知章他们身份不简单,也不敢多纠缠,千恩万谢地道过谢后就匆匆离开了。
贺知章两人虽处于半退休状态,对于朝中诸事却还是了然于心,一看到过分矮小的小孩儿他们便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近来被杖毙的人也没那么多。
这妇人的丈夫应当是个内廷供奉,姓黄,是个侏儒,性情滑稽讨喜。
当今圣上对他十分喜爱,时常扶着他脑袋走路,戏称为“肉几”。
皇帝身边的红人就没有不春风得意的,哪怕只是当个“肉几”,那位姓黄的侏儒也是如此。他本来不过是个民间艺人,侥幸得了当今圣上青眼成了内廷供奉,不思好好报效圣人,反而骄矜自傲。
今年他在路上迎面遇上个捕盗官,不仅不避让,还让人把捕盗官掀下马。这可直接捅了言官窝了!
须知文官最恨的就是他们这些靠着一技之长得了圣人宠幸的家伙,你不读书不习武,说几个段子演几出戏,逗得圣人哈哈大笑,便能获得大笔大笔的赏赐,于国何益,于百姓何益!
每天看你得意洋洋招摇过市就已经够气人了,你居然还敢作奸犯科,这下让咱逮着你了吧!
事实上这侏儒犯事以后第一时间向圣人禀报过此事,当时圣人的说法是“只要没人弹劾你就没事”。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他很快就被弹劾了。
作为一个英明神武的明君,当今圣上自然是铁面无私地把人拉出去杖毙。
可见以才艺以及阿谀讨好来获得好处是不可能长久的。
寻常人死刑还要复核好几轮呢,你靠着天子一时的宠幸飞黄腾达,那自然要承受随时被拉出去杖毙的风险。
钟绍京属于回京述职时在皇帝面前都敢说“我为你们父子俩立下过那么大的功劳,现在却要老死在外地,真是让人心寒呐”的横人,提起这些事来自然也并不避讳。
士林之中对当今圣上这个处置是非常满意的,说是他处置起人来不因私废公。
三娘听得有点懵懂,她挪到钟绍京身边跟他说起了悄悄话:“这是很好的处置吗?”
钟绍京道:“你觉得哪儿不好?”
三娘觉得这事不太对味,却又说不出具体哪儿不太对。她老实回答:“我不知道哪儿不好。”
她试着给钟绍京分析起来,你看着恩是皇帝给的,罚也是皇帝给的;若皇帝不给那侏儒过分的恩宠,他也不至于猖狂到连捕盗官都敢掀翻在地!一个被选为内廷供奉的民间艺人,在入宫前能有什么见识、哪里懂那么多道理呢?
天下百姓都是圣人的子民,不教而杀是不对的!
钟绍京不知想起了什么,冷笑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让你受着你就受着。”他睨了三娘一眼,又觉得稀奇得很,“你还知道不教而杀?”
孔孟之学在唐朝的地位远不如后世崇高,孟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问津,孔子倒是好一些,毕竟大唐还出过个编纂科举教材的孔子后人孔颖达。《论语》算是读书人求学之路上的入门书籍,平日里连行酒令都拿它来当酒令辞。
只不过像三娘这么小一点的奶娃娃居然能记住论语里的内容还是很难得的。
三娘骄傲地道:“我跟着我八叔抄过好多遍《论语》!”
钟绍京也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听说三娘五岁能书这事儿,就是郭家祖父说她帮她八叔抄书来着。
没想到抄的是论语。
钟绍京马上把话题推进到小孩子最害怕的环节:“那你把这段背一背。”
换成别的小孩,恐怕早就紧张得不得了了。三娘却不紧张,她认认真真给钟绍京背了起来。
这段讲的是孔子表示从政有五美四恶,孔子表示“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就是其中两恶。
不告诫百姓直接要求见到成绩、不教化百姓直接把犯错的人杀了,属于暴虐的政策。谁天生就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呢?都是需要去引导、去教化的。
就比如你把一大堆饴糖摆到孩子面前让她天天随便吃,那就该想到她的牙齿可能因此而烂掉。
钟绍京听她还自带解释的,乐道:“你爱吃饴糖?”
三娘一脸沉痛:“什么糖都爱吃,阿娘不给多吃。吃多了会牙疼,像阿翁!”
郭家祖父:“……”
说话就说话,带我干什么?
贺知章看了眼钟绍京,说道:“趁热吃你的索饼吧,和个小孩子提这些做什么?”
“吴中四士”里头就属于贺知章生活最安逸,官位也最高,一来是因为他性情放达,二来则是因为他比较管得住自己的嘴,该夸的夸得花团锦簇,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说,狂得非常有边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