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里就是一个假副本,”屋一柳笑眯眯地给自己的介绍作了一句总结:“你可千万别误会。”
乔教授坐在一张巧克力椅子上,仍旧是他熟悉的样子,后背笔直、肩颈端正,重逢时望着他有点泛红的眼眶,此刻也渐渐恢复了平常。她身上总散发着一种镇定人心、舒缓平稳的力量,屋一柳竟然生出了小孩子似的委屈,只想向她小声倾诉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不过他也能感觉到,乔教授身上那一种舒缓稳定的气质,并不是真正的安慰。安慰是在告诉你“一切会好起来的,世界仍会如常”;但令乔教授如此平和镇定的,却是某种完全相反的东西——也是他正好需要的东西。
“我懂了。”乔教授点点头,看来已经完全明白了变形人的心思,过了两秒,还轻声赞叹了一句:“……挺妙的。”
屋一柳知道她的意思。有时他在做介绍时,会忍不住藏几个暗示;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所有疑点,都可以用“这本来就是假副本”来回答——进化者们若是生出了疑惑,自己就解决了,甚至都不会质问他。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要看电视吗?”中年男人给乔教授端来一杯茶,殷勤地问了一句,不等回答,已经把电视打开了。“按你的意思,我已经把水碗摆在窗台上了,请你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
屋一柳此刻不能明明白白地提醒她,只好微微地摇了摇头,因为顾忌着监控,连摇头也仅是一下就停了——乔教授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懂了没有。
或许是他过于盲信乐观了,但他总觉得不管是谁受影响,乔教授也不会受影响的。
再说,现在把电视打开也有好处。
今天自从开始工作,那个中年男人就跟裤管里钻了虫子一样,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瞥他一眼,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他们今天没有在更衣室逮到说话的机会——因为技术问题,有个变形人一直在调试中年男人的定位器——他似乎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屋一柳的好。
老实说,屋一柳不认为变形人能够尽忠职守、24小时地监听监视着每一个npc,但是风险就在于,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句话就会被听见,不能不加小心。
他给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一只手环住胸口,另一只手抬起来,悄悄捂住了领子上的收音器,低声问道:“怎么了?”
中年男人颇为顾忌地看了一眼乔教授。老太太突然一下变得对电视剧特别有兴趣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仿佛完全没有留意到身边的npc;那中年男人挺谨慎,还是拉着屋一柳退进了后面料理房里,才有样学样地捂住收音器,小声说:“我联系上你说的那个按摩师了。”
当天那个签证官说过一句按摩挺舒服的,屋一柳就记住了。假副本里能提供按摩的地方其实不少,但按摩师却都是同一批人——哪里有需要,水疗spa部分的按摩师就会去哪里服务;也正是因为他们有四处走动的机会,消息也比别人更灵通。
“我们认识的那几个进化者挺小心的,在npc面前说的不多,”他也知道收音器不能一直捂着,语速飞快地说:“但是那个女孩子说,签证官好像有点趾高气扬的,不怎么在乎,所以才让她听见了一些边边角角。听意思,确实是有这么一件特殊物品,可以根据安排生成副本。”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清清楚楚地掌握了线索,这个物品就在咱们世界里?”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中年男人的面上,沉下来了一层浓重的忧虑。“因为签证官说了一句,‘我当时没要,因为我问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大用,现在再找他,可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
屋一柳的心沉了下去。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所有的资源、优势、运气,现在来看竟然全都在变形人那一方。
假副本的威力已经足够让他惊心了:一开始来来往往的进化者里连一个变形的都没有,最近这几天来吃甜食的人中,却开始渐渐出现了变形的面孔。如果它有了真正副本的力量,进化者还会剩半条活路吗?
外头少了进化者,这个世界就会越发稳定、越发窒息了——直到变形人自己不断制造的微小灾难,终于有一天像滚雪球一样地将它毁掉。而这个过程,或许要耗掉他的一辈子。
“还有别的吗?”他急切地问道。
“那个干瘦的女进化者说了一句,‘您愿意配合就肯定能找着人’,说完就岔开了话题,”那中年男人如今自然而然地成了同一阵线,摇头说道:“可能是因为按摩师就在旁边吧。我们现在怎么办才好?”
要是知道能怎么办,他就不会好像揣着一肚子沉重石头了。
当二人端着一些甜点餐具出来——这是为了表示,他们离开确实是为了工作——给乔教授放在身旁的时候,老太太立刻扫了屋一柳一眼。电视仍旧开着,但她的心思很显然不在电视上。
谁都没再说话了。一时间,屋里只有电视上光影摇曳,台词此起彼伏;在充满人工声音的寂静中,只有监控摄像头的重量压在空气上。
老太太忽然打破了沉默。
“我对电视不怎么感兴趣,”她向屋一柳吩咐道:“我在你们这个世界弄到了一部手机,你过来教教我怎么用。”
屋一柳的心脏腾地窜上了喉咙口。乔教授头脑真快!嘴上不能说的话,用打字的就可以告诉她了;屋子里监控虽然多,要看清那么小的手机屏幕却有困难,而且他已经摸清了监控摄像头的大概方向,完全可以用身体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