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这辈子从未见过吃不下去东西的活人,直到她把烤土豆放在了人偶师面前。
除了呼吸声之外,病房里一片静谧。此时除了鸦江尚未醒过来,剩下三个人都坐在地上,目光在水平线以下扫来扫去,时不时从人偶师投下来的影子上划过去,谁也不大敢仔细看他——过了半晌,林三酒始终没听见声响,终于忍不住轻轻一抬眼皮。
人偶师正将勺子挖进了对半切开的土豆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在即将进食时,神色姿态、肢体语言总要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样的;但要是只看他现在的样子,那么谁也想不到他面前放的是烤土豆还是烤石头。
吃啊!林三酒在心里催促了一声。现在“打扫病房”和“交易四次”的任务都完成了,只要他吃完这一口烤土豆,他们就可以找npc出去了——至于她的任务,在路上就能完成。
没想到这无声的两个字,却仿佛被听见了似的,人偶师从病床上忽然转过头,没有血色的苍白一点点从漆黑深处浮了起来。正当她心里一跳,以为又要面对至少一轮冷嘲热讽的时候,他竟然只是顿了顿,一个字也没说地又转回了头。
他可能不清楚自己抬起勺子时是什么模样,所以才没有将所有人都轰出去。
吃东西显然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陌生的事——林三酒扫过一眼,抿起嘴角,随即垂下了眼皮不想看了。但即使不看,她此刻也能感受到了:人偶师正在用意志强迫着自己的身体,慢慢举起手,低下头,将勺子一寸寸挤过空气,又凝固在了嘴边。假如他因为吃下这一口东西,而肌肉发抖、泛起冷汗,她都不会吃惊。
当她终于听见勺子被放回盘子里那一声响,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一样漫长。人偶师微微喘息了一下,才冷冷说道:“……还不起来准备走?”
林三酒无声地爬起来,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着的鸦江:“那个,马上就好,稍等我一下。”
她把鸦江放在空出来的病床上之后,在她检查他手边那一小堆医疗用品时,波西米亚也凑过来了。
“你能做的也都做了,他醒来把东西都换掉的话,就算医院打个折也差不多够他用了吧?”她小声说,“毕竟你也不知道那个老头儿是怎么被恢复原状的,是不是。”
即使与鸦江相识的一小半时间里,他的躯壳中装的都是宫道一,林三酒也不愿意就这样把他孤零零地扔在医院里——她甚至不愿意去想,鸦江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或者还会不会醒来了。他和人偶师不一样;尽管那时人偶师没了头,却还有“大巫女”这个意识存在;鸦江没有醒来、没有意识,即使带去了收费处也没有办法换点数出院……尽管宫道一确确实实把没有意识的五十明给“复活”了。
“不,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手段……只是猜到我也没办法去做。”林三酒叹了一口气:“他应该是把灵魂投影拿走了。假如他把谁的意识投进了五十明的身体里,那么五十明就和人……就能以病人身份进行交换活动了。”
波西米亚一怔,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对哦,”她拍了一下巴掌,“我都忘了。那个占了女人身体的男人,后来不是不见了吗?”
她顺着这个念头往深里一想,轻轻吸了口凉气:“这么说来,如果我们当时没有把那个占了女人身体的男人交给……鸦江的话,那个老头儿五十明,就不会被复活,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别多想,”林三酒猜到她的心情,立刻掐断了她的话头:“他那时早就杀了五十帆,就算没有我们,大概也定好计划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十分有把握,宫道一用的肯定是她亲手递上去的办法。没有别的理由,恐怕他只是欣赏这种因果带来的讽刺性——以及当林三酒后知后觉发现真相时,心里那一瞬间被激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