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窄小|逼仄,只有窗边一排高脚座,以及两张小圆桌,都空着,没人。他们进门的时候,服务生头都没抬,直到两人走到收银台前,那麦色皮肤的小伙子才抬起头,沉默地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林鹤知比了个手势,那人便点点头,转身就启动了磨豆机,熟练地开始做咖啡了。
单瀮微微错愕:“你常来?”
林鹤知点了点头,拉开窗口一张椅子坐下:“这里人少。”
单瀮腹诽:可不是嘛,这种毫无竞争力的装修,服务员还这么没礼貌……有人来就见鬼了。
“为什么选这家?”
“给他们创收,”林鹤知往身后一努嘴,“寺里朋友开的。”
这个时候,服务员送来两杯无糖冰美式,沉默地对林鹤知一顿比划。单瀮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店员竟然是聋哑人。或许,这家店的员工都是聋哑人。
林鹤知拿手语比了一个“谢谢”,服务员一鞠躬又走了。
单瀮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倒是有心。”
林鹤知面无表情。
单瀮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这是什么被涮锅水稀释后的中药味???
而林鹤知仰头一顿“吨吨吨”,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显然很喜欢这家“独特”的口味。
单瀮对喝“涮锅水”没什么兴趣:“说吧,想让我帮你找什么人?”
“说实话,我手上的信息也并不多。没有姓名,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号。照片也没有,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说着,林鹤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他应该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单瀮愣住。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耍我?”
林鹤知异常真诚地反问:“你有什么好耍的?”
单瀮:“……”
林鹤知抿了口咖啡,长话短说:“我有个双胞胎兄弟,但在很小的时候就没联系了。这个是我们出生日期,出生证明上他叫林逍,我叫林遥,他是我哥。”
“六岁那年,我父母带着外公外婆去外地,不幸死于一场车祸,我和我哥当时在幼托班,躲过一劫,后来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林鹤知递过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车祸日期、车祸地段,以及福利院的名字,背后还抄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他就像是在陈述案情那样不带感情:“我哥很快就被一个家庭收养了,改了名。据说那个家庭挺有钱的,来自美国,其它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六岁孩子已经有记忆了,”单瀮微微错愕,“他的领养家庭一定会知道吧?福利院不说,你哥也会说啊?”
“我不太清楚他们的领养政策,但是,拆散一对有记忆的双胞胎孤儿,是不是不太合理?”
林鹤知沉默片刻,最后嘴角抽了抽,好像这是一件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那时候不会说话。”
单瀮一愣:“什么?你当时都已经六岁了?”
林鹤知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反正我那会儿不和人说话,他们当我有自闭症。我哥挺受寄养家庭的欢迎,但没有人要我。我也不是不会说话吧……我听得懂,可能就是不想和人说话。操,我也不记得了。”
说完,他又非常刻意地强调了一遍:“你放心,我的智力发育完全没有问题。”
单瀮嘴角肌肉瞬间紧绷着,才没笑出声。看到林鹤知这种日常吐槽他人智力的人吃瘪,意外地让单瀮心生愉悦。
“我没笑。”单瀮板起脸,“我受过专业训练的。”
林鹤知:“……”
不过,话说回来,单瀮心想——六岁孩子还不会说话,放亲生父母家里都是个麻烦,更何况是福利院呢?
单瀮的目光落在窗上,玻璃上倒映出了聋哑服务生在玩手机的侧影。突然间,一切都合乎情理了起来。
济慈寺自古有收容残疾人的传统,上一任老住持更是带大了不少聋哑孩子。大约是不会说话的林鹤知无人领养,最后在济慈寺扎了根。
“你说得我点都好奇了,”单瀮忍不住打探,“那你最后到底是几岁才学会说话的?怎么学会的?”
林鹤知却像一只被抓住尾巴的河豚,肉眼可见地“带刺膨胀”起来:“你要不先和我说说你尿床尿到几岁?第一次打飞机是什么时候?我几岁会说话和找到我哥有关系吗?”
单瀮连忙竖起手掌,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林鹤知板起脸,扭头看向窗外。
单瀮下意识地拿起咖啡想喝一口,想到那涮锅水的味道,又犹豫着放下了:“这都二十几年了,难道你之前没有回去打听过?”
“我念小学的时候,老和尚带着我回去问过。”林鹤知喉结上下动了动,“工作人员说她们签了保密协议,对方家庭不希望被打扰。老和尚这人——”
“反正他没有坚持,”林鹤知垂下眼,“老和尚和我说,人和人之间都有缘分。人要珍惜自己身边的缘分,但倘若哪天缘分散了,也不必感到太难过。”
“……但我不死心,长大后又求过段叔叔。”
单瀮挑眉:“段队?”
林鹤知“嗯”了一声。
在林鹤知六岁的时候,段重明,也就是段夏父亲,是个才刚下基层的小民警。当时出了重大交通事故,山路上侧翻的大巴死了好多人,交警队忙不过来,民警都去帮忙了。段重明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家这一对留下来的双胞胎孤儿,他负责了各种手续,以及和社工的对接工作。
大约就像老师更容易记住自己带毕业的第一班学生,医生总是会记住自己手下第一个去世的病人,年轻的段重明对这两个孩子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爱——在社工交接结束之后,还经常带着玩具去福利院看他们。当然,林逍聪明伶俐,长得可爱,很快就被有钱人家收养了,疑似有自闭症的林鹤知就受到了段重明的格外照顾。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段叔叔帮我去查了档案,发现我哥并不是直接从孤儿院领走的,而是通过了一个第三方国际慈善收养中介。因此,他的收养家庭在福利院并没有留下档案。”林鹤知解释道,“那时候相关规章制度也不是很完善,后来法律法规更新,国际慈善中介也早没了。卡片上写的这个‘张萍萍’,就是当时负责我哥的福利院员工,不过,她也早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