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不做声了,时间一息一息过去,林随安额头冒出汗来,甚至开始考虑以她这具身体的反应能力,从应天楼上跳下去活下去的几率有几分,穿越回原来世界的几率又有几分。
良久,女帝幽幽叹了口气,“林随安,你可知道各大世家中流传的关于旦日制举的谣言?”
林随安猛地抬头,女帝静静看着她,眼瞳深邃难测。
“略有耳闻。”林随安低声道。
女帝点了点头,扶起林随安,“同为女子,想必你也感同身受,女子若想在这世上做出一番事业是如何艰难,一国之君,更是如此。”
林随安沉默。
女帝转身,目光远眺天地交接之处,“那些门阀士族就是附着在这片大地上的沉疴宿疾,他们高高在上延续了千年,眼中早已没有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三百年的唐国,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幼稚天真的孩童罢了。他们见不得女子做官,见不得女子为帝,见不得寒门学子与他们同朝,甚至见不得平民百姓一日比一日过的好,他们认为这些人只配匍匐在地,做蝼蚁,做粪土,只配仰望高高在上的他们。此病根不除,唐国倾塌不过旦夕之间。”
林随安点头:“圣人睿智。”
女帝看了眼林随安的表情,“你似乎对朕说的话并不惊讶?”
“事实如此。”
站在历史视角上,门阀士族没落是迟早的事。
女帝笑了,“朕第一眼就觉得你与常人不同,果然,你比他人看得长远许多。”
林随安心头一跳,忙抓人出来顶锅,“我听花一棠说过类似的话。”
“特立独行的花氏啊,”女帝道,“当初,朕果然没选错人……”
风扬起明黄色的黄袍,呼呼作响,月光中皇冠珠幡轻轻碰撞着,有些孤寂,又有些冰凉。
“林随安,你真的不想陪在朕身边,看着这高处的风景吗?”
林随安垂眼,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她不想,伴君如伴虎,这种地狱难度她可没胆挑战。
“高处的风景纵然好,但楼高百丈,重在地基,树高百尺,重在根脉,我相信,只有根植于土地,根植于百姓,方能保唐国这棵大树屹立不倒。”林随安单膝跪地,抱拳举过头顶,“林随安愿深植大地,维护唐国之基。”
女帝沉默许久,“你一生所求为何?”
“坦荡随心,随遇而安。”
翻译过来:胸无大志,只想躺平。实在不是当官的料啊!求您放过我吧!
“好!好一个坦荡随心!”女帝笑出了声,笑声朗朗回荡在天地间,震撼着夜色中的东都城,这笑声让林随安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她面对的果然是当之无愧的国之帝王。
下一瞬,女帝神色一转,声音又低了下来,像是小女娘的撒娇,“这可难办了,那我到底赏你什么好呢?”
林随安注意到,女帝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保护圣人乃是所有大唐子民应尽之职责,圣人平安无恙便是对我最大的赏赐!”
“那可不行,我定要赏你点东西才行。”女帝噘着嘴道,“否则那些罗里吧嗦的史官定会说我小气吝啬,搞不好还会大书特书写在史书里。”
“……”
林随安低着头,脖筋僵硬,感觉那股不祥预感越来越重,压得她肩膀酸疼难忍。
“啊,想到了。”女帝袖子窸窸窣窣响着,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林随安眼前,“就赏你这个吧。”
是一块黑色的铁牌,没有任何字和图案,月光照在上面,泛起一层细细的光,仿若搅碎的星辰之力散落其中。
林随安咕咚吞了口口水,这东西她在扬都见过,凌芝颜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当场让扬都太守吓尿了裤子。
女帝卷起大袖子,蹲下身,脑袋凑过来,金冠上的红珠子直撞林随安的脑门子,手里的黑铁牌往前送了送,“这是御史台暗御史的令牌,持此牌者如圣人亲临,六品以上的官都认识。”
林随安抖着脸皮望着女帝,女帝笑颜如花,神秘兮兮道,“暗御史都是我亲自任命的,不限出身,这是唐国自建国以来的规矩,放心,没人会说闲话的。而且,暗御史平时身份都是保密的,除了我和御史台大夫外,没人知道,很安全的。”
林随安:“……”
听起来更危险了!
“暗御史有监察百官、视察民情、肃正纲纪之责,暗中行事,你想怎么玩都行,很好玩的,你试试呗。”
“……”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恐怕不试也不行了。
“每年有十万贯钱的俸禄哦。”女帝再接再厉。
林随安闭了闭眼,双手接过令牌,“林随安谨遵圣人之命!”
女帝笑吟吟点头,拍了拍林随安的肩膀,“以后若有事让你调查,我会派专人和你联系哦,好好干,干得好,还有更好的奖赏哦!”
“多谢圣人!”
女帝喜气洋洋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林随安随之起身,揣好令牌,转了转僵硬的脚腕子,腿肚子果然抽筋了,疼得她一头的汗。
女官好像幽灵一样从身后冒了出来,低声道,“启禀圣人,六部官员和新榜进士已经在楼下恭候多时了。”
女帝震袍转身,挂上端庄的帝王脸,“开饭!”
第117章
苏意蕴知道今夜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为此, 他准备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