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裴简是因为她,才会让手下想办法把赌场封了——
他看出来,她不喜欢那种害人的地方。
顾灼看了看时辰,叫来惊云:“去刑部给你们王爷传个话,让他忙完就回王府吧,我在王府等他。”
惊云应道:“是。”
顾灼回屋换了身衣裳,特意戴上了裴简送她的那支白雁玉簪。
一月之期已到。
这些时日皇上忙于处置俞汉残党,还未来得及下旨让她带兵离京,却也应该快了。
她不能再耽搁了。
其实,前几天她就想找机会跟裴简说分开的事儿的。
可是她下定决心那天,裴简从刑部回来后情绪特别不对。
像是温润淡雅的玉,被暗沉的雾笼罩,悲伤乏倦掩了从容光华。
“夭夭。”
他唤了一声她的小字后,就埋首在她颈侧,呼吸很乱,许久都不说话。
顾灼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什么也没问,无声地陪着他,安抚他,等他告诉她。
窗外暮色渐沉,屋内还未掌灯。
几缕清冷月辉透过榥棂泄进来,空明而静谧。
裴简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轻,像被沉沉坠着的灰郁烟云:
“皇兄比我年长十五岁,自我记事起,他就已经开始帮父皇处理政事了。端方持重,经世之才,是最合格的储君。”
“有皇兄继承大统,我身上的担子很轻。父皇母后由着我贪玩,皇兄反倒成了对我最严厉的人,时不时地就会去弘文馆提醒先生们要拿出以前教他时的苛刻架势来教我。”
“用皇兄的话说,他幼时读书习武吃过的苦,也得让我尝尝。”
说到这里,裴简轻轻笑了声,那笑却伤怀得很:
“我六七岁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谢家姐姐生皇兄的气不见他。皇兄为了哄人,不得不来找我帮忙,我就能讨价还价让他下令给弘文馆放一天假。”
“谢家姐姐对我很好,与我皇兄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了我皇嫂。”
“皇兄登基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他知道我懒得跟那些官员虚与委蛇,便也从未要求我必须得担个什么官职。”
“他与父皇母后的意思一样,希望我能随自己的心意活着,实在不想进入朝堂,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也是可以的。”
“我也确实一直心安理得地躲着懒,逍遥自在了好几年才开始慢慢熟悉政事。”
“那时候,江南贪腐猖獗,朝廷暗中派去的刺史屡屡遇害,皇兄怀疑京中有人在给江南递消息。毕竟有能力胜任刺史的京官并不多,若是有心打听,总能知道哪位离了京。”
“皇兄为此事一筹莫展,我便自告奋勇。以往每年我都要离京三五次,出城后稍微绕个路,大抵就会被以为我这个闲人又要去哪探奇访胜,没人会注意我。”
“皇兄一开始没同意,只是恰巧那时嘉州上奏,说河工1历时四年终于完竣。南方水患频年,蠹害民生,那水利工程是皇兄以前治水时亲自定下的,得去看看才安心。”
“于是,皇兄索性以此为由南巡。消息放出去,江南那帮人就会以为皇上意欲亲自整治贪官污吏,从而集中精神应付銮驾巡视。”
“他们焦头烂额,总会露出马脚。而我,便是在暗处刺察的那把刀。”
“御驾南行视察水险堤堰,我则取道抚州,绕路提前来到江南。”
“没多久,皇兄驻跸行宫,我秘密前去汇报。”说到这里,裴简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继续道,“临走时,皇兄把他身边一小半的禁卫都调给了我。”
闻言,顾灼的心骤然沉缩,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裴简脖子的手臂。
裴简也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微哽,压抑着浓重的痛和悲:“夭夭,我很后悔。”
“如果我没有带走那些禁卫,皇兄不会受伤的,不会沉疴难愈,盛年驾崩。皇嫂不会因为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小昭……也不会那么年幼就失去双亲。”
满室晦暗中,有什么泛起一点亮,又了无痕迹。
那滴温热的泪,砸在顾灼后颈,砸得她眼眶中蓄满的泪不堪承受,一下子簌簌滑落不停。
她好难过,也好心疼。
那是他的至亲。
任何安慰的话都无力且苍白。
被泪晕染的视线,看什么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漪澜,顾灼借着月光寻到男人耳际,唇贴上去吻,声音很柔很轻,却抑不住地涩:“不怪你的。”
却也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自责不是旁人劝一句就能释怀的。甚至,是根本就不想释怀。
这种自我苛责,恰是对自己的救赎和支撑。只有反复揭开伤疤,反复感受疼痛,才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淡忘对别人的亏欠,不会成了行尸走肉。
愔然寥静,只剩轻浅呼吸渐稳。
交错的颈项分开,裴简抬手触到顾灼下颌处微微泛冷的湿意,轻叹了口气,顺着唇瓣感知到的泪痕,一路吻上她薄软眼皮。
手掌托着她另一侧脸颊,指腹温柔拂尽水迹,轻轻按在她眼尾。
沙哑低沉的声含着歉疚:“不想惹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