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箫韶脸上冻住一般,哑声道:“那你还来请什么复婚。”
把我娶回去在你家里,吴茱萸解完还有旁的,世上毒物千千万,即便你都防得住,我改用刀斧剪子呢?至不济,我没个尖利的头发簪儿?没个不透气的衾被衣裳?只管往你喉咙扎一管子,只管往你头脸上一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长日久,你都能防牢?
你既然知道我要杀你的心。
李怀雍看罢那只翠玉瓶,仔细收进袖中,负手道:“箫娘,我很高兴。”
?云箫韶真是吃不准这个人,有人要杀他,他还高兴?高兴要望孟婆摊上讨汤喝么?
李怀雍眼中亮光大盛,心心念念:“我还在想,是否一辈子等不来你的坦诚相告,没想也等到你亲手奉来解药的一日。”
!别的不懂,这句懂,云箫韶连忙摆手:“不是,”咱可不是回心转意啊!“是我与六王爷商议,你还是好端端活着好些,皇位是你的,天下是你的,我两个没有要争的心。”
原来云箫韶是为着这个一定要亲自见一见李怀雍。
不给李怀雍解药,过两年他毒发死了,那李怀商不得硬着头皮当皇帝?虽说从前云箫韶就是这么想的,可如今她知道他的心意了,他说不愿意,那咱,怎么的,强扭的瓜不甜,还按着他上龙椅怎的?再说云箫韶也不愿意当甚劳什子皇后。
我两个没染指你皇位的心,云箫韶觉着这句一定要对李怀雍说清。要不的看此人行事手段,给冯氏的净莲教安排得严丝贴缝儿,云箫韶可不想此一类手段落到李怀商头上。
自然了,李怀雍心思,哪个真能牢牢把控,说不定就是要如法炮制,当上皇帝再抢人,云箫韶和李怀商也拿定主意,要真有这苗头,到时候带上温娘娘、云府阖家跑去蜀中得了,天高皇帝远,惹不起还躲不起。
只是事还没到临头,两人还都愿意好好和李怀雍谈一谈。尤其李怀商,仁德性子,那个能张眼看着自己手足毒死,云箫韶知他心性,不愿两人之间有瞒着的事,这才一五一十告诉。
安稳日子谁不想过,非要不死不休?从前云箫韶不介意鱼死网破,如今么,好像有点介意,罢了,听李怀商的罢。
只听李怀雍喃喃问道:“你两个?”
云箫韶颔首不语,少一刻,李怀雍又问:“你想要毒杀我,如此明言相告,不怕我怀恨在心。”
“倘若不告诉,”云箫韶道,李怀商是这个意思,“即便悄摸给你解毒,总是我两个害过你性命,不是正大的行事。”
又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吴茱萸是我下的,你也给我下过半夏,更不必提从前一档子事,李怀雍,我不欠你的命。”
两人默然相对,宫中的夜,远处灯火阑珊,宴上唱的甚么调,喜庆得很,只是传不到跟前,近处只是寂静无声。
李怀雍忽然说:“他无心大位,这话于我说过,否则你二人赐婚的旨意断没有如此轻易下来。我没拦着,是因为徐茜蓉。”
一夜没个克制,李怀雍自知时机逝去如斯,云箫韶看样子又知情,他在她面前,再无一句话可说。
管你是因为谁,没有徐茜蓉迟早也有别人儿,想说的话说完,云箫韶通体舒畅,只说:“她也是一片真心,如今又有孕在身。”
本想劝一句你好好待她罢了,可转念一想,隐王府里,不对,眼看要是东宫里,东宫里和人做夫妻的又不是她云箫韶,要她多嘴?管你们的。
就想告辞,李怀雍又唤她:“凤儿。”
回首去看,满脸的不舍,满目的愧悔深情。
云箫韶看见,知他是真的舍不得。
料会百感交集,没想只是无意,如过眼云烟,如昨日黄花,她终于见到他的回心转意,她却不再动心。
她轻声问:“那你选,你是要皇位,还是要娶我?”
你去呀,你现去你父皇跟前哭,也许来得及,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从新把我指给你。
只是,你如此游移不定、进退首鼠,你父皇还能安心传位于你?
李怀雍望着她的笑脸,答道:“我选皇位。”
云箫韶唇边笑影儿放大,嫣然笑道:“我就知道。”
又说:“祝你得偿所愿,臣女告退。”
说罢屈膝行礼,转身离开,身影蹁跹,李怀雍简直疑心她是连蹦带跳,好似直奔着花海飞去的蝶儿。
第61章
萧娘脸薄难盛泪, 桃叶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殿里教坊优儿唱的甚么?咿咿呀呀声声不歇。
李怀雍细听片刻,听出是《柳梢青》“九天圆月”。
宫里的弹唱, 功夫挑不出错, 阮筝同调, 笙箫齐奏, 仙乐一般回响不绝。
如此好调子,如此好月色,阖上眼穷尽幻想, 舍一分理智添梦, 方才他凤儿离去时, 有一分别愁么?也有脸薄难盛泪么?眉尖得着愁么?
有的罢。
同时李怀雍内心里又唾弃:甚矣!汝之不慧。哪有的事, 莫自欺欺人。
没有,半点没有,她笑着、跳着,离去了。
她说起“六王爷”时候, 眼光绵邈流溢, 那当中的欣慕和舒怀, 怕她自己都没觉着。她口口声声的、毫无凝滞的“我两个”如何如何,何其自然随意,仿佛长久他两个就是一道上人。
她的目光,她的说辞, 李怀雍都看在眼里。
千言万语, 前世是错, 今生今世, 居然,居然又拱手让人, 还是错。
怎不知你毫无留恋,怎瞧不出你眼中另有热念,因此他答她:我选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