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预备妥当,只等发动。
这徐茜蓉没个记性,安生没一刻又开始上蹿下跳,拉动一旁几个小娘嘀嘀咕咕,好,就怕你们安生,云箫韶挑一个空档,冲厅中闲闲道:“外头园圃是什么鸟,看是学舌的鹦鹉哥儿。上回我听岔来,这一回听得真切了。”
单名点姓叫人:“徐大姐,要不你几个再大声着些儿?大家也都听听。”
徐茜蓉直瞪眼睛:“你又有什么话说?”
“我说,”厅中从新安静,众人目光打两人身上一来一回,听云箫韶不依不饶,“是我非要说?不是你几个忒无礼,非要在我妹子的生辰宴上聒噪?”
徐茜蓉边上一个紫衣小娘不服:“俺每又没议论什么,有个不恭敬的?云大娘子何故做张做致。”
云箫韶捏着趟、扔着饵:“没议论什么?怕不是——”
语调拖老长,座中众人脖子抻得活像狐獴,赶着要听她到底有什么话说,听她道:“怕不是在议论我的婚事罢?”
阿?这句眼见道着真病,东厅西堂悄无言,人人屏息提气儿,她、她真敢提阿!肯定是在议论这个,可她真敢放明面上说?她竟也不顾脸面?
徐茜蓉秀脸微红,不知怎的,旁人入夏都要清减,偏她倒好似丰润许多,从前就不是个容长脸儿,如今脸上更圆,直发红,她站起身道:“云氏,好给脸不要,你倒先头开茬。”
场面一时乱腾,她那伙小娘七嘴八舌嚷嚷开,都是说云箫韶朝三暮四心性,云云。
其实细听,她几个话都还算客气,毕竟是上门作客,各家父兄在朝中又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还留着面儿。
可云箫韶并不盼她们的面儿,她一力给场面掀开,可不是让她们留面儿来的。
这时早先安排下的桂瓶儿姊妹,派上用场,只见小小一个纤细影子,钻到徐茜蓉近旁一席,扯着嗓子道:“谁稀罕!二嫁的再蘸货儿!隐王爷有何处对不住你,你要作贱他!”
说完这人影儿腰身一猫,走到几个唱的一堆儿,不见了,徐茜蓉只当身旁哪个交游喊出来,虽说难听些,但听在她耳中恁地痛快!可不得?骂得好极妙极,再蘸货儿!
云箫韶一掌拍在案上,喝道:“画晴,徐大姐有酒了,你带两个丫头扶她下去歇息。”
“是。”
画晴接着眼风,奔到徐茜蓉跟前,徐茜蓉原本伸手要挡她来抓,没成想,她胳膊一沉手一探,猛可从徐茜蓉身子底下捞出一件物什,是徐茜蓉座儿上的绣垫。
满座可见,画晴指着垫面惊呼:“啊呀!哪来的血?”
血?血!这一下可都惊住,云箫韶假作忧急,三两步赶来,拉着徐茜蓉道:“我的姐姐,你身上不爽也不说,我也尽让你些儿,没得见这老多血!”
众人都忙起来,徐茜蓉面上又是惊惶又是迷茫,一时竟然没说出一句半句,直到云箫韶往外传医婆,她猛地后退:“不必了!”
“那怎么行?”云箫韶作得满目愧悔,“你本来做客,受气罢了身上还不好,我不延医请人看你?也像样!你与我合气罢了,身子总是自己的。”
边上小娘也劝:“正是说的,没得那一大摊子,总也看看。”
众人劝也有、忙也有,医婆早接着请候在偏厅,此时冲出来,二话不说把上徐茜蓉手腕,徐茜蓉花容惊惨,嘶声喊放开,要挣脱,可周遭忙乱,推的搡的,她一时竟然挣不开。
那医婆子是杨氏旧识,云家老人,极是利落,一早得着信儿的,速即扮开,松开徐茜蓉腕子,比徐茜蓉还惊慌的模样,连连后退。
边上徐茜蓉交好的小娘心急:“徐丫头是甚么病?是吃着气一时不禁了?”一壁望云箫韶脸上愤愤不已地瞧。
好么这档口还在攀扯云箫韶,指望传一个她害徐茜蓉当席气病的名声。
医婆连连摇头,一句话让她的如意算盘摔个粉碎,算珠子噼里啪啦滚一地。
“这位娘子是遇喜了!”医婆子声音满座可闻。
第59章
这云箫韶, 最是一等一周全的人,自打去岁中秋听徐茜蓉提过一句画春,哪有不找去问的道理。
不仅找去问, 一五一十讯问出来两人如何编排, 且落后使些手段, 无非言语棒槌外加银钱, 画春哪个有不从,一心一意当起耳报神。
也不由得她不愿意,她先前虽然恨上云箫韶, 可如今见过自家王爷主子的失魂样儿, 再看看表姑娘和主子爷过夜时半死不活样子, 哪个是受怜惜的?心里头认定, 说不得将来她主子还得是云箫韶。碧容又能说会道,把冯氏如何身死的场景说得真真儿的,看把画春吓出个好歹,哪敢再和云箫韶作对, 服服帖帖唯命是从。
头两月前李怀雍打建州回来, 徐茜蓉夜访隐王府, 王爷如何醉酒,表姑娘如何稀里糊涂过一夜,画春有头有尾报过云箫韶。
今日一见徐茜蓉,看她身上丰臃样子, 时不时人多喧闹, 她自不觉着手要抚在小腹上, 坐下起身也显笨拙, 旁人看不出来,云箫韶上辈子生养过的人, 能看不出来?
再用谢酒试一回,又用杏仁酥试一回。
须知杏仁酥这项,南杏仁与北杏仁,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寻常杏仁蒸酥搁的南杏仁味甘无毒,性稍凉,北杏仁则不同,要凉上百倍,于有孕妇人而言就是毒。
当然云家灶上没甚怪癖,例来的南杏仁没换成北杏仁,今日的杏仁酥是南杏仁制成,只不过让如意儿错以为是北杏,她不护着她主子?有个不告诉的。
徐茜蓉,没碰果儿酒,也没碰据说是北杏仁制成的杏仁酥,云箫韶冷冷看在眼里,知道有八分准儿,日子也对得上,她有身子了。
鸾筝儿对不住,看要大闹你的生辰宴,这一节不捅到大庭广众眼睛里,你姐姐我要背污名,咱家也要背污名,没听么,口口声声说的,咱家囫囵飞不出一只鹣鸟。
“这位娘子是遇喜了!”
医婆这嗓儿石破天惊,众人哗然,原来她是有孕!怪不得整张绣垫染红的血,看着就不像是月信。可是,她还是个姑娘,怎会有孕!座中众女,甭管先前是徐茜蓉这边儿的还是云箫韶那边儿的,抑或是不沾事儿高高挂起的,都惊住,面面相觑。
徐茜蓉耳畔一点漒紫,整张脸孔血冲的,骂道:“张嘴呲风的老虔婆,老杀才!老寅妇!甚么看鬼的蹩脚医术,云氏贱人予你多少钱财,要你这么着诬栽于我!”
她边上小娘懦懦看一眼血染的坐垫,颤声劝道:“徐丫头,你、你,你这是不好了?”是小产么?看着又不像,好似她衣裙上一丝儿血也没有?
云箫韶哪容旁人看个仔细,当即脱下比甲把她周身围住,口中道:“这样的事,即便她是个庸的,我也做不得主,徐大姐,你且屋里坐,我去回禀太太。”一壁冲画晴等使个眼色。
画晴、画晚立即围来,主座上云筝流也不躲闲,扑上来攥住徐茜蓉一只胳膊:“正是说的!即便我家婆婆看不好,也要多请几人来看你,没得说我家的宴害你病不好了!”
一旁秦玉玞等都围上来,徐茜蓉双拳难敌四手,她丫鬟如意儿让桂瓶儿缠住,助不得她,眼睁睁看见她给带进偏厅屋里。
初时还听几句“让我出去”、“休动我”,落后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不一时杨氏请来,云箫韶出来迎,立在阶上答话:“母亲,是我的不是,与徐家大姐口角几句,没想她身上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