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 仔细气坏身子, 是我的不是。”
她不肯入他怀,要推他的手。
该有的,她心里门儿清, 此时倘若心虚, 那才真正露马脚, 该有的即是这般, 恼他。
这一推,推拒也有,多的更是十足小儿女情态,浅嗔轻怨赌气一般, 这一下兜揽了, 李怀雍唇边含笑:“你埋怨我罢了, 打我你也手疼,何苦?我替你打便了。”
说罢左手掌心朝上,伸出右手狠命抽打两下子,云箫韶去捉他的手, 他顺势将轻轻拥住, 云箫韶撇过脸儿:“你须依我, 此番再不许替姓徐的遮三瞒四, 再如今日藏头亢脑,你只等我讨你一纸休书, 再不搭理你。”
李怀雍说那不会,又说:“他姓徐,我母后的徐,即便我有心讳饰,慈居殿也饶不了他。”
又长长一叹:“箫娘,是我对不住小姨。我没想徐燕藉真如此上不得台面,竟然起的这等强盗心思。若知他真面目,我断断不愿小姨说与他做亲。”
只说如何配得,又说小姨受苦,翻来覆去没个完。
云箫韶哪个听信他,如今他倒松口了?从前怎不听他这般说,这是见着这一门亲事万成不了,打量别亲家做不成反倒成仇家。
好听的,讨巧的,他才说一嘴。
嘴脸。
云箫韶垂着眼睛,李怀雍只当她不虞,只觉她脾性儿不比上辈子,眼瞧养得大,讨好说句话恁地难。不过种种苦思焦心当中,李怀雍生生品出一丝儿不知那来的舒爽,一句一句裹蜜粘甜话语劝哄出去,他凤儿老实坐他怀中听着,间或眼角儿羞恼一般的风儿瞟他面上。
一时他叫想起绿绮主人赋,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长卿大才,写尽有情人兜连眼风,今日他始知个中意味。
夫妻二个归府无话。
不过心机深沉如李怀雍,有一件没算到。
他言道徐燕藉这桩事宫中必有干预,皇后必不好保,冯氏必不轻饶,可老话说得好,随何也有张舌日,陆贾也有受欺时,这一回李怀雍算漏这一桩。
说先头年前云箫韶往徐皇后跟前递话,撺掇两个小徐氏在皇后宫里学规矩,原本婆媳两个心照不宣,这是给李怀雍选的人,徐茜蓉也道如此,还生受老大醋气。
没成想,青鸟不落在梧桐树,这两个小徐氏,另有造化呢。
说学规矩,三学两不学,竟然从正阳宫学到清心殿,还没出年节宫中传出消息,尚功局连接两场册封的恩旨排场,宫里多出两个主子娘娘。
尤以二女当中年小的一个,名叫茜娥的,为得宠。
说这仁和帝,管她是哪个侄女儿,管她论辈分还要喊他一声姑父,直要来身边伺候,旬余没出她的寝殿,巧笑茜两犀,美目扬双蛾,亲题的梁武帝《子夜歌》悬在殿中,一举封上婕妤位。
这圣宠风光,连冯贵妃都暂且要低头。
徐皇后一瞧,也不怄气了,也不苦恼给儿子选的人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能分冯氏的宠,哪里求来?还是顶嫡亲的自家侄女,不怕生二心,岂不便宜?只恨自己脑子看是生锈,这法子没早想来。
看见冯贵妃十天半个月见不着圣驾,春荣又探来,说有一天夜里冯贵妃宫里传出消息,九皇子身上不爽利,就这没招引着圣驾一面儿,徐皇后听见大呼痛快,这日子也该你冯氏尝尝。
此消彼长,冯氏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再说冯贵妃不中用,那不还有冯太后么?很快太后出面,劝谏皇帝雨露均沾莫要偏爱,没得惹出祸端,又狠狠挑徐婕妤两件错处,仁和帝这才收敛,不再成日只溺在两个小徐氏的温柔乡中不肯露头。
宫里两厢角力正斗得欢快,比及徐燕藉的事儿捅进去,冯氏又不傻,知云氏与徐氏彻底交恶,这是皇后党少助力呢,要他们忙什么?竟然是旁观看笑话样子,不曾过问。
徐皇后这头呢,正忙着领着两个小的。
两个丫头到底进宫日短,从前说的都是进王府如何如何,如今可好,一举进宫,一切须从头教。
譬如吃食摆件,哪一样容易叫人钻空子,哪一样赏人做面子好,再譬如如何御下,如何与嫔妃交,又如何虏获圣心,如何不着痕迹给冯氏使绊儿,通要徐皇后仔细教着,也不得空管娘家一个逆子。
尤其听家里兄弟说,云家是收拢不得,不如公事公办,好好赔罪,还能高看一眼。再者总有云箫韶做他的人,云家还能偏帮冯氏不成?
听是这个理儿,又听说到底没伤着人,他又下得狠手,如今朝中风儿吹着,都不主张重罚徐燕藉,不会有大事。徐皇后遂放下心,甩手没管。
如此,徐燕藉的事儿在宫里没翻出甚水花儿。
宫里的风起云涌,也没搅扰着云箫韶。
两家面子里子撕开,左右绝再无做亲的话说,还不好?又没人起疑,好得很。
更好的还些儿是有呢,遭逢这等大难,哪还有执意送闺女上路的道理?筝流少不得要留在京城,如此她们姊妹长伴杨氏身边,团聚一堂,哪个不好。
仁和帝也终于想起来见云雀山,召进去也不知说什么话,官衔续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又封一个参政知事,再缀一个武英殿大学士虚衔。
怎说呢,相比执掌一方的通政使,二个正三品官位移过去,无功无过罢。
也是好的,岂不闻出头的椽木先朽烂,太过显赫未知是福是祸,平安却实打实是福,一家人得以团聚京中,总是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爆竹才响,花灯才燃,映阶碧草色,当窗桃李枝,人间又早春回。
一日,三月上暖春天气,李怀雍领差事离府,说是南直隶布政司虚报春涝,贪图朝廷赈济云云,圣上遣隐王并几名都御史前往查问,总之要去好些日子。临行前与云箫韶话别,目光粼粼似有深意,好似凝望又好似权衡。
不过他近来长是如此把人望着,望就望罢,云箫韶不当他是回事。
他不在府中正好,前些日子耽搁一事。云箫韶封上两匹好颜色越绫、两坛南边豆酒、两口鲜猪、四盒果品,还有百张撒金箔历日,劳动碧容走一趟,望陈家院子请人。
问是什么,只说是寻常家里饮宴,请到云府唱,定下三日后。
三日后轿子脚夫接人,接陈桂瓶儿来府,这桂瓶儿诚惶诚恐,轿子抬进二道门,一位眉眼儿温和的姐姐迎她,她连称不敢,又说:“我的姨,且慢一步,我分交赏轿夫去。”
迎她的女子笑道:“府里专管俺娘行的轿夫,领钱出力,赏他来?恁地惯他们躲懒。”
又说:“你不消叫姨,我与你碧容姐一般的人。”
序过名儿,不是画晴是谁,桂瓶儿当她是云二姐身边得脸丫头,忙道:“二娘的轿儿,我怎生坐?”又问碧容姐怎一向不见。
画晴引她迳到后宅,对她说:“碧容姐不在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