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机灵鬼儿,”杨氏嗔她,“我非是要支她,只你屋里就她眼生,我有句话不是她听的。”
云箫韶把神色整了,叫画晴两个稍间帘外守,防丫鬟不知情大剌剌进来,问是什么话,杨氏道:“你父亲月前的信儿,提早启程,年底前保管回来。”
“已北上家来?”云箫韶一惊,“任上不满怎能提早归家?”
杨氏叹口气:“可是说呢,寻常必不能成行,你父亲怕不是得着圣上密旨。”
这一说,云箫韶体省母亲的一声叹息。
密旨南去,算日子,那会子仁和帝还没病,李怀雍还好端端当着太子,那时仁和帝有要紧话要传云箫韶的爹,如今时移势易,快风打吹着案上无人看的册子,翻过不知多少篇儿,这句要紧话圣意还想对父亲说么?
云箫韶安母亲的心:“是福不是祸,父亲只要专心办差,无贪私无纳赂,挂落总也吃不到咱家头上。”
唉,她自然知道仁和帝一生信重父亲,从不因李怀雍的废立另眼相看,奈何母亲不知道,这话也不能拿出来直说,怕不要当她发癔症。
看母亲忧心样子,云箫韶心里揣的徐家那一档子事儿,少不得暂咽下,没得雪上加霜给母亲添忧心。不过既父亲就要回京,那也不急,筝流的亲事总归也要等到父亲回来拿主意,到时再慢慢告诉二老知道便了。
谁知听见她事不关己语气,杨氏更叹气:“如今王爷这境遇,你看也养好身子给添添喜事不是?怎平白又病了?”
又说:“兴许圣上看孙子面,你夫妻二个也能早回东宫。我儿,你也瞧见他表姑娘上蹿下跳样子,你肚里根蒂要早落下来,你还怕什么?”
我怕,就怕我生养他的孩儿,一辈子要与他绑在一处,永无重见天光之日。
可母亲目光殷殷,一味担忧的不是旁的,是云箫韶的处境,怎好驳她?面上云箫韶只说:“怎急来,我且养着吧。”
她的叹息去乘秋风,吹到冬是寒凉,未知何时才能吹到春暖花开日。
第28章
李怀雍为人, 嘴里几句虚几句实谁摸得准,可有句话他不是胡说。
慢说搁在本朝,就是前朝、就是再望前数完三皇五帝, 哪一朝哪一代的太子妃有和离之说?如今成了亲王妃倒些儿有望, 可一样是离经叛道, 唐突开口看吓着母亲。
揣着这般思量, 云箫韶按下满怀心事,只与杨氏家常。
说起她前儿抄经,腕上累, 成日站着弯腰也是累, 杨氏说:“知你都不缺, 家里的行赶巧进有上好的杜仲, 制成黄金膏你也敷一敷。”
云箫韶想起温嫔的情谊,面上微微带笑收下,口中道:“不打紧,不过抄经打蘸, 哪就娇养成样子。”
又听杨氏道:“按说太后也是, 哪有这样为难人的。”
云箫韶心中一动:“怎么, 外头都知道我每奉太后的命在钦安殿抄经?”
“可说呢,”杨氏十分顺气人,此时忍不住也含三分不忿,“满京里都在传, 太后先头兴甚么红绡梨案, 在宫宴上掀起好大风波, 将你的身子骇流了, 如今又为难你害病。”
这两件儿,云箫韶若有所思, 自古没有无源的水,水上也不载没蒿的船,能从宫里传出去的话都不是白传的,是哪个,把前后没搭联的两件事撺成一件儿?
且搁着,云箫韶一例劝慰杨氏:“那来的身子,母亲知道不是?再说太后为难,先头也是看着正阳宫为难,我哪个就顶在前头,母亲莫听传闻,我好着呢。”
杨氏摸她面颊又拉她的手:“我儿,你长大了,又惯会宽慰不许我操心,实际个人日子个人知晓,我哪里体会得你的辛苦,不过尽力帮一帮。”
云箫韶笑道:“我如今天大的辛苦,只瞧着过两年筝流的亲事。”
说起这茬,杨氏也笑,笑里又带叹:“鸾筝儿我真有心多留她几年,你在她岁数上,安静自干儿弹琴,能静坐一晌午,她哪来这等性子?一刻也安坐不得,哪个是掌家侍奉夫君婆母的材料?”
嗯,这话,倘若没有豺狼在侧觊觎,云箫韶也一般念想。
算自身与知交,秦玉玞说是嫁得好罢,可也是说,没有在家畅快。
但凡女子,一生当中最惬意快活日子,多半要算在家做姑娘时的日子,这道理,谁嫁人谁知道。
云箫韶又只盼着,这道理筝流一辈子无从知道。
娘儿俩又说几句筝流,用过午食,云箫韶留杨氏过午一同筛桂花英子,款留到厢房歇息,她本带病,说一晌的话自觉困顿,自歇下不题。
前人词里写说午醉醒来愁未醒,云箫韶睡前分明没饮,醒来却头昏昏然发沉,画晴探她额上分明不烫着人,可她一个劲没精神头,画晴取来醒脑丸融进南薄荷叶汁子,细细在她额角敷上,好一会子才缓过劲儿。
就想着去厢房寻母亲。
转过月门又转回花廊,靖江王府怎么不好?通是好着,只两个字,自在,没有成遛的宫女太监呼啦啦一拨接一拨,见着云箫韶就跪下行礼。旁人受人跪拜或趾高气扬或漠然处之,云箫韶不成,只替他们膝盖疼,也替自己嫌烦。
如今王府就没这个烦恼,自在又清净,一路扶着画晴的手慢行,寥寥几个丫头洒扫侍立,也不聒噪,云箫韶神思清明不少。
可她这份儿闲适没存住一刻,远远望见厢房门前,本来指画春陪着杨氏,可是如今门前答应的哪是画春?分明是阚经儿。
连忙领画晴望草木荫里躲,云箫韶暗道,阚经怎会在此?李怀雍今日说去城外庄子料理庶务,难道阚经没跟着?不,阚经候在门外,他主子能在哪?自有在屋里。
拉上画晴,悄着声儿垫着脚儿,两个拐到另一面连着园子的月门,隐在门廊里听屋内动静。
果然听见李怀雍的声儿,十二分的真挚无疑——
“我知母亲顾虑,我只说一句,我心悦箫娘,情愿一生不他娶。”
云箫韶帕子捂着,和画晴对视。
现云箫韶和李怀雍两个,说是夫妻,实则只是一纸契约搭伙人,没得怎与母亲说这个?
屋内李怀雍未知隔窗有人、墙上生耳,他告诉云箫韶一句,说今日他不在府中,叫云箫韶放下戒备,他钻得空档,本就是为着能与杨氏亲自说上话。
由来的算计,哪个防得,今日一席话,李怀雍打定主意要说完。
杨氏端坐上首,他微微躬身,接趟侃侃而谈:“若说太子之位失之,也并非全属祸事。储君肩负重责,闲散王爷不必,小王情愿一生只守着箫娘罢了。”
个中深意:储君急子嗣,也免不了三妻四妾,可摆闲的王爷不必,为着云箫韶,他愿意独守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