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随仍旧坐着,不退不避,他望着她:“我们本就为敌。”
人与神,在数万年前,就已经是敌人了。
夜风倏起,在他们之间也都不敢吹得太大声。
但偏偏就是这般紧绷的时刻,一个声音从孟如寄的腰带里传了出来:“吵什么吵!”莫离现身,挡在了孟如寄与牧随中间,他先是一脸严肃,随即往旁边一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直接打!我当裁判!”
牧随深吸一口气,别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孟如寄大大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对莫离骂道:“你长耳朵没长?听得懂重点吗?他刚才说要杀了所有人!你不趁着他现在在无留之地,赶紧把他给我绑起来!”
莫离瞥了牧随一眼。
牧随冷冷的坐在原地,周身飘散着些许戾气。看起随意,但好像莫离只要敢接近他,这戾气就会将他刺穿。
莫离摸了摸鼻子:“哎呀,真动手,以前我还有几分胜算,现在嘛……主要是我受了伤……”
提到以前,孟如寄更气了:“你以前有胜算,能看到他的命格,你不去阻止他,还让他凑了千金买了命,回到人间抢我的内丹?!四舍五入你就是在给他递刀!”
莫离又撇了撇嘴:“迷途者嘛,这命格看见与不看见,有什么区别,他也是一路抓瞎往前行……”莫离目光一会儿飘在牧随身上,一会儿飘在孟如寄身上,意有所指道,“又没有定数的咯。”
言至此,孟如寄恍然领悟到了一些什么,她沉默下来,眼珠子也滴溜溜的往牧随身上转。
牧随全当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自己继续打坐调息。
孟如寄沉思片刻,然后拍了拍莫离:“你过来,跟我去那边。”
“作甚?”
“调息!”孟如寄瞪他,心知莫离明明看出她要做什么,还偏偏在这儿装傻,孟如寄率先转身离开。
莫离看着她的背影,拍拍屁股站起来,又看了眼故作镇定继续调息的牧随一眼:“哎哟,小孟还挺粘人的嘛。千山君,你好好调息,我与小孟聊聊便回来。”
莫离慢悠悠的摇着步子跟孟如寄走了。
牧随都闭着眼睛,似毫不关心。
但当莫离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的那瞬,牧随还是睁开了眼。眼瞳似无法控制的,追随向了他们离开的方向。
孟如寄走到小树林一头,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便打坐入定,进入了心流梦境。
一回生二回熟,孟如寄已经很习惯于立于自己的梦境空间里了,她等了没一会儿,便在灰色的梦境里见到了缓缓走来的莫离。
“小孟你可是已经成婚的人,暗示我来与你梦中相见,不妥不妥。”
“别扯闲篇。”孟如寄道,“你明知道咱们要找个说话的地儿,这里最合适。”
莫离笑笑:“小孟想说什么?”
“关于牧随的事,你是不是早有想法?”
莫离挑眉:“小孟何出此言?”
“别装了,你能看到我的命格,也能看到他的命格,想来你即便入不了他的梦境,见不到他的过去,但你应当也是一直知道他身份的,你肯定也想阻止他。”
“在你眼中,我这么善良呢?”
“在我眼中你远比我善良。”孟如寄迎着莫离的错愕,笃定道,“我只是想救我在意和在意我的人。你维系着无留之地这么多年,想救的怕不止一人两人吧。你甚至还想救那似乎已经走上自己宿命的人神。对吧?”
莫离怔愣的眨了眨眼睛,随后低头轻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善良。”
孟如寄没在这事儿上多纠结,只道:“之前我和牧随成亲,少不了你推波助澜。我来无留之地,他成了我的悬命之物,或许也有你动的手脚吧。”
莫离微笑着:“一点点。”
“之前我想不明白你的意图,到方才我才有些悟了。我的命是劳碌命,不管怎么走,离不开劳碌二字,这是定下的命数。但他的命是迷途者,这命算是定了也不算定了,怎么走,得看他自己的抉择。”
莫离一言不发,只赞许的望着孟如寄,听她继续道。
“是选择成救人的人,还是成杀人的神,牧随还在迷途中,他也未定,所以他的命,可改。”
孟如寄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牧随给她留下的那藤条手镯:“你想让他,对人多一些眷恋。是不是?”
”以情布局,想借此救人,你是不是要说我天真?”
“我要说……”孟如寄直勾勾的盯着莫离,“你这招,非常好。”
莫离一愣。
孟如寄认真的分析:
“神明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牧随现在是人,人不就是为了牵绊而活吗,天神被灭,他独自背负使命,天下之人,皆是他的仇人,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是仇恨。斩断仇恨很难,但要他多一些别的牵绊却很容易,让他对人世有更多的留恋再好不过。而且……他这迷途者,在遇见你我之前,便已经是了。”
“虽不知他从冰湖清醒后,到来无留之地前都经历了什么。但他之所以会举棋不定,那一定是因为对这世间本来就还有留恋。”
“他也一定见过温暖的人,遇过温暖的事,所以才会在血海深仇的使命里,感到迷茫,他与盏烨不一样,他本不是一个冷漠的噬杀者。那就用更多的牵绊,拉住他就好了!”
孟如寄双眸闪亮的望着莫离:
“若我能有幸成为这羁绊,那我一定稳稳的拉住他。为他的迷途引路!”
一番话,莫离听得沉默,过了好久,他才轻笑开口:“自信点,别说有幸成为,你已经成为这羁绊了。”莫离道,“姻缘树上,牧随的名字那么亮,便是因为他见你时,心中热血过于滚烫。”
孟如寄一怔,回忆起了那灼目的两个字。她恍然了悟,那姻缘树,搞不好真的是因爱发光……
梦境里,孟如寄也觉得自己双颊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