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败了,败给了十八年前在一把火中活活被烧死的宁王。
冯涔扶起白俊书,眸底是化不开的温柔,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笑看刑部尚书:“白鹭在齐国发生一切都是真的,袁复之前的确被关押在齐国诏狱,所言句句属实,本小王爷可以作证。”
声色琅琅,如斯清徐,如斯振奋。
“靖安侯爷意图谋权篡位,先是残害老镇国公,后得知我还活在世上,又想加害于我,且还养私兵,其心,难道不当诛么!这样的奸佞之臣,难道不该被凌迟三日么!你们还在这里放枭囚凤,不辨是非,是等着此人将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再说疼么!”
声声泣血,振聋发聩。
众人皆将头埋得更低,一句句话如同巴掌扇在他们的脸上。
“你!”靖安侯爷起身,直指冯涔,“你血口喷人!”
冯涔冷笑了声:“老侯爷,白束的血书在这,俊书的口供在这,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证在这,可谓是一一俱全,怎么会是血口喷人?”
他将扇子一折,眸色如利刃般扫过去:“我乃宁王之子,先帝之孙,当今皇上的堂弟,一言一行皆代表的是魏氏皇族,谁敢质疑!”
身上的清贵之气尽显,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势压迫而来。
堂内一时阒静无声。
“范尚书,继续吧。”裴文箫看了眼被冯涔的气场吓得跪在地上簌簌发颤的刑部尚书,淡说道,“外面还下着大雨,你这案再不了结,恐怕过不了多久,百姓都要跑进来避雨了。”
范尚书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催促之意。
他忙抚了抚乌纱帽,起身拍着浮尘,重新坐于上堂,“靖安侯爷犯十恶大罪,谋反、不义、大不敬,证据确凿,来人!将静安侯爷关押大牢,待向皇帝禀报后,当以凌迟处死,家族年龄二八以上者处以连坐,处以绞刑。至于白鹭……”
姜如倾上前,作揖请语道:“范尚书,若不是白鹭的大义灭亲,靖安侯爷的罪行就不会被揭发,无人愿看,山河破裂,分崩离析。还请大人看在白鹭主动检举自己的份上,赐予免罪!不可让好人枉死!”
她跪在地上,双手加额,重重的磕了个头:“我愿将万悦城之前和今后所得,全数交给魏国国库,虽人命不可以钱财衡量,但我这几百万两,可以买得起晋阳城百姓三年的口粮了。还望范大人上禀天听,赐予白鹭免罪!”
几百万两尽数交出,谁敢有这样的魄力!雨中的百姓皆是动容,这位齐国的公主本可以不必这样做,却在为他们魏国的勇士求情,纷纷和她一同跪下。
在雨中高呼:“裴夫人说得对,不可让好人枉死!”
“不可让好人枉死!”
……
呼声响彻大地,闻者悲恸。
白俊书鼻尖泛酸,她看向一旁跪着的姜如倾,再跪在倾盆大雨下的百姓,膝盖落地。
这一次冯涔没再扶起她。
俊书双额加首,对着百姓连磕了沉甸甸的三个头,落在青方砖上,咣咣作响,众人噤了声。
她抬头,鲜血从额角溢出,但她面色却丝毫未变,还是如往常般平静。
姜如倾忙蹲身,抽出巾帕替她擦拭着,她秀眉微蹙,真是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姑娘。
白俊书替她揉了揉川眉,展颜一笑,但眼眶却是红着,她微微哽咽道:“俊书谢过倾倾,谢过父老乡亲,但俊书心中自有道义,侯夫人说得没错,他们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女,这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她转身,望向范尚书:“大人,我愿意与父亲一同受罪。”
众人哗然。
冯涔几近疯狂地一把拉过她,“白俊书!”
眸底已是怒起的血丝,怒火在胸中翻腾。
白俊书松开他的手,垂眸道:“小王爷,我乃罪臣之女,说起来,我应算是杀害您父亲的凶手的女儿,还请您注意言行,别落人口舌。”
她起了身,望向范尚书,淡说道:“走吧。”
仿若进大牢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毅然决然,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再有。
也是从这日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白俊书了,至于倾倾说的法子,他不是没想过。
可白俊书那个女人,实在是可恶。
“小王爷,俊书的眼窝都凹陷了,面色惨白,气色一天不如一天,整日望眼欲穿,你还不去看看?”姜如倾翻着账本,不紧不慢道,“我这生意的命脉都握在你手上了啊。”
冯涔冷哼:“信你个鬼话,我看她是巴不得不见到我才好。”
连什么“浮生浅,终须别”都说出来了,还有那句“别落人口舌,”他真是气得肺要炸了。
裴文箫在一旁给冯涔斟着茶,泡得是高山辉白,霎时满室清香四溢,他淡笑道:“拙荆淘气,小王爷见谅。不过作为多年挚友,还是有必要提点一句,还有五日。”
马副将看冯涔唇线抿紧,挠头问向姜如倾:“夫人,什么还有五日?”
姜如倾抬眸道:“五日后,是靖安侯爷的凌迟之日。”
冯涔啧了声,起身道:“你们夫妇俩少在这里夫唱妇随,她这么想死就让她去死,万悦城爱哪天开张就哪天开张,都与我无关。”
他轻哼着出了书房,在屋外站了会,往道左的廊下走去。
裴文箫看向姜如倾,相识而笑。
他轻踢了一脚马副将,“给小王爷送伞去,他要出府了。”
刑部牢狱。
烛火幽幽,燃得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