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介寺有一个半仙,老梁城人都说他算的准。
刚考上电影学院时,母亲拉着申水禾找到半仙算了算八字,说她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起,并且很快大落。
早知道,就不去算了。
2012年12月16日,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还有不到一周时间,比起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更加轰动的,是殡仪馆来了个大明星。
没有人知道丧主此刻心情究竟如何,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上个月获奖的那部电影里所展示的演技那样会哭,更像是个机器人,表情冷冰冰的。
只有申水禾自己清楚,比起哭的眼泡发肿,还不如祈祷世界末日加速到来,直接将一切毁灭来的痛快。
被姑姑拍了拍肩膀,申水禾才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缓过神来,父亲曾经的老战友们来了。
老申那些还留在部队的老战友几乎都高升了,铁血了大半辈子的汉子此刻哭成一片。
“太意外了,难以接受。”某个伯伯握住了申水禾的手,“往后有困难,伯伯们一定帮你。”
申水禾点了点头,熬了好几天夜也受了风寒,猛地吃头孢都缓解不了嗓子的肿痛,只能硬生生挤出一句沙哑的“谢谢。”
“嫌疑人已经抓到了,一定会严惩的!我们一定会给老申一个交代!相信伯伯!”
那必定只有死刑这一个结果,但无补于事,她的父母已经没了。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申水禾重复着这句话,其实脑子已经天旋地转摇摇欲坠,一个踉跄倒在了姑姑肩膀上。
“行了行了,我在这站着,你去边上休息吧,再把你累倒了我可怎么活?”姑姑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我出去透透气。”
她站直身体缓了缓神,眼前漆黑一片还闪烁着细微的雪花点,是低血糖没跑了,于是她向父亲的老战友鞠了一躬后便向着灵堂外走去。
今天来火化的不算多,这会儿整个告别厅只有自己这么一家人来人往。
老家那些奇葩亲戚一个都没来,老陈单位也只来了几个小领导,悼念完直接就走了,也就是老申在部队和公安局混的人缘好,他的老同志们一波接一波的前来送别,才能显得告别厅拥拥挤挤。
本来有几个导演编剧说要赶过来悼念,通通被申水禾拒绝了,她无法接受自己父母的葬礼成为某个有名人上娱乐头条的工具,本来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已经够伤人了。
申水禾飘忽着身体晃悠到了一个无人拐角处,靠在墙上放空了好一会儿,又从包里掏出一根烟准备清醒清醒,还没摸到打火机在哪儿,手指夹着的烟就被一把夺走。
她受到了惊吓,猛地抬头,那个青涩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
“你那边结束了吗?”申水禾说罢伸手夺烟。
少年不回答,径直走向拐角处另一头的垃圾桶,将那根新烟扔进了不可回收的那一边。
“唉,姐姐我压力很大,都低血糖了,你还给我烟扔了。”
申水禾崩溃的揉了揉自己头发,那可是她包里最后一根烟!
“这里不能抽烟。”少年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墙上小声嘀咕着。
“你聪明。”申水禾叹了口气,“我问你是不是结束了?怎么跑这里来了?”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头低得像个犯错误被训诫的可怜学生,虽然他确实是个可怜学生。
申水禾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双臂抱胸准备往另一个告别厅走去,“我去看看钟老师。”
“你别去。”少年拽住了申水禾的大衣衣角。
“为什么?”
“外婆说她没脸见你……”
“怎么会呢?我爸妈都不会介意好吧?”
申水禾能感受到那只攥住衣角的手在紧紧发力,这是存心不想让她过去。
“延啸,我也很想钟老师。”
话音未落,少年的眼睛闪过一丝泪光。
也是,就算长的比自己还高,变声期也过了,但对面的终究是个十七岁小屁孩,人生第一次遭受创伤便是这种情况,哭才是正常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自己一样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但对方仍然不松手。
“好吧,那我不去了,我也不想让你家人尴尬,希望我爸妈和钟老师在那边能幸福吧。”
“嗯……”
延啸松开了手,眼眶里的泪水已经被他忍了回去,但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有话要说吗?”申水禾问。
空气凝固了将近十五秒,延啸没回答。
这小孩怎么跟小哑巴似的?
申水禾努了努嘴,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和记事本,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撕下来递给延啸。
“那我先走了,我那边还没结束,如果哪天你愿意让我去看看钟老师就给我打电话吧。”
申水禾转身离去,只留下延啸一人在原地,盯着手里的纸条将还未说出口的话收回。
回到灵堂后,姑姑问她是不是去看钟老师了。
“没有啊。”申水禾如实回答。
想去看的,被钟老师儿子拽住没去成。
“水禾,不是姑姑狠心,我能忍耐她家在隔壁办追悼已经够仁慈了!你万万不可再和他们一家人扯上关系了,你看你爸妈做好人做到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姑姑说的话,她不爱听。
事到如今她最不想听的就是几家人互相指责。
申水禾无奈的苦笑着,“我爸是人民警察,我妈在妇联工作了一辈子,不是为了善终才做好人的。”
“你们一家人有高尚的志向,我没有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