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这边,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丹从一名唤做杏儿丫鬟处打听到, 此次奉皇命提前来江宁织造督查迎驾事宜的负责人曹寅曹大人, 是汉军正白旗人,身上有着内务府慎刑司郎中的官衔儿。
“慎刑司?是负责惩罚人的地方吗?”
小丹有些懵懂,不太明白为什么慎刑司的官员会负责迎接御驾的事。难不成织造府这边有谁犯了大错, 需要慎刑司的人抓捕审问吗?
年长一些的杏儿见小丹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微微扬了扬下巴, 淡声解释道:
“你年纪小,许是不知这里面的缘故。小丹, 你知道现在是桑大人管理咱们织造府,但你可知桑大人之前的江宁织造郎中是谁?”
小丹摇了摇头,从她懂事起,桑格桑大人就是织造府内最大的官儿了, 并且桑大人的家眷也住在这里。小丹的父母之前还打算找些门路把她送到桑家大格格的身边伺候,但那个紧俏的位置后来被陈总管的外甥女给占了。再后来,她爹就让她认了小厨房的孟嫂子做师父,终归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杏儿姐姐,你快告诉我吧,难不成是之前的郎中犯了什么大错,才让曹大人过来处置的?”
“呸,你小丫头可别胡说八道!”杏儿立刻瞪了一眼有些口无遮拦的小丹,压低了声音迅速解释道,“桑大人之前的那位大人,姓曹,是今天来的那位内务府曹大人的亲祖父。二十三年的时候,那位曹大人在任上病逝,我也是那一年进府的,亲眼见到小曹大人来给祖父奔丧,之后还留在府中协助新上任的桑大人接手咱们织造府内的大小事务,差不多,嗯,一年多以后才返回京城吧。”
听到这里,小丹忍不住“哎呀”一声,恍然道:
“原来是这样。那怪不得圣人让曹大人提前过来督查咱们织造府这边的迎驾事宜了。咦,对了,我恍惚记得家中长辈提过一两句,说桑大人之前的那位郎中大人在任超过二十年呢。哎,那这么一说,小曹大人是不是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呀?他是后来才去了京城当官的?”
小丹的问题让杏儿露出迟疑之色。说实话,她也就是比小丹大个几岁而已,哪里能知晓那么多的曹家旧事。不过,她到底不愿意在小丫头面前漏了怯,于是只能先含混地点了点头,然后仓促转移话题道:
“你没去前面伺候,大概还不知道曹大人这次并不是独自带着属下仆人过来的,车队里还有一位曹家小少爷呢。我听说那位少爷虽然是庶出,但目前却是曹大人膝下唯一的儿子,今年六岁,可金贵了。”
“原来曹小公子,嗯,不对,他们旗人是不是都喊阿哥格格什么的,哎呀,我还是喊小公子吧。”小丹没注意到杏儿的小心思,顺着她的新话题继续聊着,“才六岁呀……咦,杏儿姐姐,我年纪小,不懂的也多,再私下里问你个问题。那个,曹大人来江宁是给圣人办差的,这样带着一个小孩子同行,会不会不太好?我觉得,嗯,我觉得……带着孩子的话,赶路之类的肯定要耽搁时间门的。”
杏儿微微一笑,心道多亏自己之前去上茶的时候听见了几位大人们彼此之间门的寒暄叙话,才没有再次被小丹问住。
“你能想到的不妥之处,大人们高瞻远瞩,怎么会想不到?我告诉你,那是圣人宽悯体恤!圣人听说曹老大人临终之时没能见到即将出生的孙子,甚是可惜。因此,圣人特意赐下恩典,命曹大人在此次的江宁之行中带上曹小公子,然后让曹小公子在祖父兢兢业业任职了二十余年的地方住上一段时日,也算是了却曹老大人心中的遗憾之情。”
“原来如此!”小丹有些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心道万岁爷竟然连臣子家的这种小事都会顾念到,怪不得人家都说“圣人日理万机”呢。
杏儿点了点头,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曹老大人的夫人如今依旧康健,她给当今圣人当过乳母。”
这番解释让小丹露出了既羡慕又感慨的神色。她想到了戏文里那句“圣眷正隆,皇恩浩荡”,寻思着曹家人大约就是那般显赫的权贵人家吧。而那个曹小公子也是好运道,虽然是姨娘小妾所生,可作为曹大人目前唯一的儿子,又是长子,将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时间门就在小丹和杏儿几个丫鬟们的说笑声中一点点地流逝了,就在众人以为今日过得还算稳妥之际,曹颀失踪之事被发现了。
于是,小丹等人很快接到管事命令,让大家各自在原地待命,老实等着上面审问调查,这期间门人人都不许随意走动,违者严惩。
小丹很快就通过她的远房姨妈打听到了其中原委,顿时心中惴惴。红润的面色也渐渐苍白起来,显得有些惊惧不安。
她自然和曹颀失踪一事无关,可倘若当真老实待在茶房里等候调查询问,那她违背师父命令擅自离开小屋跑来茶房的事情就肯定暴露了。倘若是平时,她这个当副管事的远房姨妈肯定乐意帮她遮掩一二,不让茶房这边乱传消息,等过几天,这件事就糊弄过去了。可如今牵涉到了曹小少爷的失踪……
小丹记起兰芳之前警告她的那些话,如果不好好照顾孩子反而四处乱跑的话,就让孟嫂子罚她当一年的烧火丫头,不由得焦躁地咬了咬唇。小丹十分了解兰芳的耿直性子,一向是说到做到,绝不会含糊心软的。
“不行,我得趁着上面的人询问到茶房这边之前,偷偷返回小屋那边去,绝对不能让兰芳姐姐抓住我的把柄,也不能让师父知道我违背了她的命令。哎呀,我怎么能去当烧火丫头呢?累不累的先不说,要是让家里的那些小姐妹们知道了,肯定会嘲笑我一辈子的,还有我的亲事……”
十二三岁的小丹到底把事情想简单了。她把自己在小姐妹团体中的面子看得尤为重要,又以为自己能凭借着对府中地形的熟悉和此时乱糟糟的情形浑水摸鱼并悄悄离开。却不想曹家在江宁织造经营了二十余年,一旦动真格的了,哪里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能随意糊弄的。所以,小丹刚一走出茶房,就被巡查人员逮了起来……
小丹终于见到了她好奇许久的京中贵人,却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她此时毫无心思关注贵人们穿了什么料子的衣衫或者帽子上镶嵌的金丝和玉石价值几何,她颤抖着声音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又哽咽着极力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做任何坏事,更是和曹颀失踪之事毫无关系。
就在小丹即将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茶水房时,曹寅的一名属下过来汇报事情,打断了小丹的话。
这位腰间门挎刀、靴面溅血且一身肃杀的护卫语调冷沉地汇报了目前抓捕审讯的结果。那些冷森森血淋淋的内容让小丹忍不住牙齿打颤心生恐惧。尤其是当她听到那些被严刑拷问的可疑之人当中,竟然还有她平日里认识的熟人,更是心惊胆战,她万分害怕下一个被严加审问的就是自己。
有道是物极必反,经过这一番似有若无的恐吓,本来准备老实交代的小丹反而不敢真的实话实话了。当然,她是绝对不敢在行程路线方面撒谎的,却下意识美化了自己的目的,并且还打算祸水东引。
“大人,奴婢以上所说都为实情,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奴婢之所以着急离开茶水房,是打算回去探查情况。大人,奴婢怀疑小公子失踪一事和府中沈文书的女儿沈湘有关,但是又无确切证据,再加上沈湘只是六岁女童,便是犯错也是无心之失,便心生不忍。大人,是奴婢一时糊涂,没有先向管事汇报心中猜想,而是选择了悄悄离开去小屋查看情况。”
“沈湘?沈文书的女儿?”曹寅负手而立,温文尔雅的眉目间门透露出几分冷峻之色,“一名六岁女童,此事如何与她相干?”
“禀告大人,湘儿要比一般女童聪慧,但到底还是小孩子,之前就央求奴婢带她出门玩耍。奴婢担心她冲撞贵人,就一直耐心安抚。后来、后来婢子有事不得不离开小屋……许是湘儿独自一人无聊,就偷溜出来并碰到了小公子……然后,嗯,又担心会被奴婢发现,便把小公子带去了小屋一起玩耍……这些,这都是奴婢私下里的猜测,无法确认真假,所以奴婢先前打算赶回小屋一探究竟。大人,奴婢并非有意违反命令,之前的所有举动皆是因为担心小公子安危之故,也害怕湘儿一个小小女童闯下大祸,一时心软才……”
听到这里,曹寅无声看了一眼身边的属下,对方立刻退出房间门。不多时,疾步返回的属下来到曹寅身边,低声解释了沈启堂和沈湘的身份,以及小丹口中的小屋到底位于何处。
“大人,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碧环不见了。不过,正院小厨房那边的一名厨娘说,她在柴房附近见过一名和碧环衣着打扮非常相似的女子。她说那名女子形色匆匆,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就离开了。”
“能确定是碧环吗?”
“只有七成把握。另外,属下等人在柴房附近发现一个藏起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套布料粗劣的男童衣物。”
“报——”另一名一身血腥气的带刀侍卫大步而来,“属下等人已经仔细搜查过春闲院和云间门阁,发现有三人失踪,但并未发现少爷踪迹。”
曹寅捏了捏鼻梁。春闲院和云间门阁是距离曹颀住处最近的两处建筑院落,若是曹颀一时贪玩,去那两处的可能性极大。但若是两处都毫无进展的话,那就得扩大搜查范围了。但这里并不是曹家私人府邸,再加上他身边人手也不够,所以还得和现任江宁织造郎中桑格协商一番。
想到和桑格那个老狐狸打交道需要花费耽误的工夫,曹寅眉心微皱。
“这个婢女口中的小屋就在正院厨房附近,你们之前搜查柴房的时候,有没有搜查过她提过的小屋?”
“是属下等人疏忽!不曾细查正院附近一带屋舍。”先前的属下直接认错,并未勉强辩解。
“再去探查。那附近若有异样,切记小心行事,以颀儿安危为重。”
“属下领命!”
曹寅低头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小丹,拿起长剑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而常年跟在曹寅身边的心腹长随白桦见状,立刻对着刚刚那名汇报情况的护卫点了点头,让他去找沈启堂并带去正院,随后才一路小跑着跟上健步如飞的主子。
白桦知道自家爷这是准备亲自去小屋那边查看情况了。若是那里还是没有寻到小少爷的话,那就真要大动干戈了。
当曹寅的护卫们悄无声息地围住了小丹口中那个下人们使用的不起眼小屋时,裴湘也在有限条件下尽力做好了几项防御设置。
随后,她走到曹颀身边坐下,准备和这个依旧在琢磨怎么学做面条的一根筋小伙伴好好分析一下如何当个孝顺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