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妩怔了怔,脸颊依旧发烫,咫尺的距离,彼此鼻尖都快擦上,她不自在地赶紧咬过去 ,全程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他。
但容与不满意,在她后倾欲离之际,他手指追上,为她抹去唇角几不可见的点点水渍。
与此同时,他温柔启齿:“邀帖上没限制说不可携带家眷同行,明日我陪你一道进宫,是人是鬼,我为你开路。”
……
次日,周妩应邀赴会,将要进入宫门时,迎面碰见不少新面孔,其中便有前几日刚见过面不久的沈君茹。
当年冰嬉会选拔期间,当属沈君茹最得太后娘娘喜欢,她自小喜爱武练,溜冰自不在话下,于是冰湖训练场上她可谓出尽风头。
周妩从容与身边走离,和沈君茹碰面互相打了招呼,但见对方神色恹恹,明显不复平日里活力四射的模样。
周围没外人,周妩依旧谨慎压低声音,开口询问道:“沈姐姐,你脸色看着有些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君茹摇摇头,拉过她衣袖,示意她到角落里说话,避过人,她面色带愁地郁郁启齿:“身子无恙,精神倒是被折磨得不轻。”
周妩看她,“此话怎讲?”
“你难道没同感吗?今日这筵席分明就是鸿门宴啊,你知不知晓,昨夜里圣上以叛逆之名,将裴付置于侯府剐刑示众,整个裴氏族人皆被连坐罪名,还有今晨间,听说已被收监的户部侍郎次子常恕被人用密旨悄隐带走,眼下生死不明……裴付、常恕前后出事,这个关头,圣上又毫无征兆地在宫里操办起冰嬉宴,你不觉得此举渗人吗?只求老天保佑,今日我等能安全出宫去!”
沈君茹忧心忡忡说完,双手合十,作着虔诚祈愿状,显然危机意识十足。
这些近来发生在京城内的凶光事,引得人人自危,可周妩听完,心中惊讶与畏惧并不甚显,只因这些人的下场,和前世并无所异。
这会儿进宫的女眷颇多,周妩余光随着动静往周围瞥去,相熟的不相熟的,多数人都如沈君茹一样,愁虑显在面上,还有的眼底微微泛青,想来都是因昨夜辗转难眠所致。
见此情景,周妩立刻也学着沈君茹摆起祈祷架势,附声回说:“自是有同感了,今日身边见的都是熟面孔,凡是涉及当年之事的人几乎悉数到场,唯独素素缺席,也是因身怀有孕情况特殊,才勉强得了圣上恩准,免了她辛苦一遭。”
“哪里只梁家夫人一人情况特殊,太常寺卿柳大人的夫人上个月才刚刚大病过一场,今日这天寒地冻的露天宫宴,她不是也无奈咬牙来了?你与梁夫人素来闺交甚好,自是知道如今梁将军可谓陛下身边的红人,圣眷正浓,沾着梁将军的光,梁夫人这才免遭了这回为难,只怕我们没那个幸运,今日进宫吉凶难料……”
沈君茹甚是悲观开口,口气也隐隐含着怨怼之意。
周妩自是理解她的心情,听说萧钦上位后收权的第一刀便是落在了沈府,他开首设置阁臣,选任亲信之部,使得兵部尚书承旨必须经过中介机关,如此手中权利大打折扣,向下布令更受困阻。
身陷这样的境遇,沈家人岂会不忧不愁,但周妩安慰不上什么,与之相比,周家也未必幸运多少。
沈君茹又将目光落她身上,落眼打量,忽的启齿对她关怀一二。
“周妹妹,仔细看你,眼底竟也是泛青的,虽不怎么明显,但想来昨夜也因思虑过甚,没有睡好觉吧。”
周妩出门前是刻意擦过粉的,没想到还是被沈君茹眼尖察觉,她意外同时,回答也慢了半拍,但尽力口吻显诚,“的确是后半夜才睡。”
这句是实话,但她昨夜未能好眠的缘由,却不是萧钦,而是她的枕边人。
当时,她不过是说了一句担心萧钦设宴没怀好意,却被容与哥哥故意抓字眼,非要惩罚她入眠前还想着别人,她自是委屈喊冤,可床榻上的冤情哪里可述,最后还是被压在衾上,翻来覆去,天翻地覆,结束时,连铺榻用的薄丝缎绸都被他硬邦邦的膝头顶破,更不必说她,承着攻势最猛,冲力最强的激流。
“我也一样,丑时过一刻才稍微有点困意。”沈君茹打着哈欠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早知有今日,我当年溜什么冰,出的什么要命的风头。”
周妩闻言才从混乱靡靡的场面回过神来,她面色如常,耳尖却滚烫。
恰时有风起。
冬日的寒凉拂过,勉强平复住她那颗微微涌荡的春心。
……
萧钦还未到,众人依次进入御花园,按位入席坐等。
满园寥寥的绿意,花草早败落,各处乌秃秃的枝杈上,连寒鸦都无力嘶哀,凉风裹霜而过,像有悲冷絮语入耳,当下,不少人都被眼前的萧瑟寒清氛围,衬得心头郁郁凄凄。
只过去半盏茶水的功夫,席间便有体弱的女眷不忍受冻,拊胸咳嗽起来,周妩询声探望过去,见那位神色倦恹的女子正是沈君茹方才说起过的,不久前才生过病症的柳夫人。
如此天气,叫人这样苦等,萧钦的确用意不善。
周妩再次左右环视,突然后知后觉,她被宫婢引到的位置在六角亭廊道一侧,其后正好有一面假山可以挡风,加之她出门时特意穿得繁厚,里层锦衣夹袄,衣襟上围缀着圈狐毛,最外再披上厚厚的雪白绒氅,手里又抱着容与哥哥出门时提醒她带的暖炉,故而此刻风寒再大,她身上依旧暖意笼着。
没过多久,又一阵凉气拂吹而来,冽冽刺着脸颊的嫩肤,那位柳夫人病恹恹的实在难熬,周妩看不下去,遂主动起身,过去和其换了位置,还将手中的暖炉一并给了她。
对方神容意外,但也实在逞不得强了,她再三躬身道谢后,步履艰难地坐去了周妩的位置,但却执意没要暖炉,只叫周妩自己添些暖。
这边是女客席位,男子不能涉步,容与本来要被引去男客席,但他不想,于是一直身单守在苑口,他与周妩离得远,其间又有假山为挡,他在外什么都看不到,但没过多久,视野范围近处忽的现出一道熟悉倩影,他眸一定,犹豫了下,避着方才作拦他的女官,身法速疾地悄悄匿了进去。
他守在周妩身边,站于柏树遮挡的视野盲区里。
周妩因换过座位,此时位置最后最偏,加之在席的其余人纷纷在这寒昼之中,只顾着自己闷头取暖,故而当下谁也未曾觉异。
既是临众,又有遮蔽,容与悄然席地而坐,在后拉住周妩的手,慢慢给她手中渡温。
他渡的不是寻常的身温,而是运起的内力,这股力进入不擅习武的人身体里,顷刻间便如有汩汩热流,腾腾生热地蔓延于四肢五脏,效果甚著。
没一会,周妩口干舌燥,只觉背上都要出汗了,她不自觉舍了手中的暖炉,发现时不禁后悔想,可惜这暖炉还有余温,早知现在这样,方才她就应该坚持把它塞进柳夫人怀里,叫她推辞不得。
“这是风口处,你换到这里,没一会儿便要冻得身僵,你看旁人可有施下好心之意?”
容与慢慢给她手心搓温,口吻不是责问,但也的确不显多么高兴。
周妩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襟厚绒,舒了口气,而后才小声回:“我也没多想嘛,就看着柳夫人体弱,嘴唇都冻得发白了,脸颊上更是快失了血色,再这么熬下去定要出事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想能帮一分是一分吧。”
容与没说话,只示意她换过另一只手,而后重新包裹在掌心,继续运过气力。
待运完,他松开手,往后退匿到更隐蔽安全的位置,才又开口:“同样的场地,当年萧钦不也是在此承了你的恩情,对良善之人施恩是好,可也避不可免,有时会招惹上恶人。”
他话音才落下,周妩没来得及回复,就听隔壁男客席位之中传来起一阵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