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妩直身重新坐好,方才她们已经客套寒暄完,到现在早没了更多的话要说,可是这些人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却并没有起身离席的打算,周妩慢慢明白过来,若一点不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她们也不会走得痛快。
没办法,周妩只好松了态度,她看向其中最得拥护的兵部尚书之女沈君茹,面带微笑启齿道:“方才听其他姐妹谈及,沈姐姐最近似乎是在学射艺,不知拜师于何人呢?”
“只是军中的寻常兵士,受命得闲时来教教我,何谈得上拜师呢。”沈君茹边说边低叹了口气,面色郁郁的,“原本听说这位来教我学射的士兵,是亲自上过战场,经过实操的,可这几日带我练下来,我也没觉得自己技艺精进多少,倒是这位‘师父’,十箭射出,正中靶心的不过一半,甚至还有一箭脱了靶。”
此话,惹来一众哗笑,沈君茹素来爱面子,见状立刻止了口,面色也跟着肃沉了几分。
周妩客观道:“能做到百步穿杨的都是稀有人才,轻易不可得见,就是有,也必在更敞阔的天地大展宏图,哪会屈了自己,愿意给我们闺中女儿家当射艺老师,这样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嘛。而且我觉得,擅射者却不一定擅为师,现在教你那人既是被人推举,又能一半中靶,也算颇有实力,够格教学了,不如沈姐姐再继续尝试与那兵士多磨合一段时间,试试看效果是否增益。”
沈君茹觑看了周妩一眼,脸色稍和缓,片刻,她目光向旁偏移,重新挂上笑意,“妩妹妹此话说得是,射艺人才是稀缺,但我们眼前不就有现成的一位?”
周妩反应了一下,看向容与,迟疑一问:“他?”
沈君茹相较其他在坐姑娘,年纪偏长,故而羞涩腼腆少一些,也是个敢说话的。
她并不避讳当事人在场,直接开口道:“妩妹妹,你的这桩姻缘在京中可谓万众瞩目,现在更是传成了一段佳话,不瞒你说,众姐妹今日过来一趟,除去期久未见你甚为想念,其实也含私心想亲眼过来看看,传说中那位青淮山江湖英豪的庐山真面目。今日亲眼目睹过其风采,知晓果然不俗,我们那点好奇心总算是能得到满足了,妩妹妹,还请你别怪罪众姐妹的自作主张。”
这样说得直接点儿,周妩反而不会觉得不舒服,她敛了敛神色,看向容与,见他面容自若,仿佛沈君茹她们言道的话题主角并不是他一样。
想了想,周妩临众启齿:“沈姐姐和众位姐妹既有雅兴,不如今日席末,我们来投壶助助兴?”
闻言,沈君茹瞬间眼神一亮,她嘴角扬起回:“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今日就叫你们看看,我现在技艺如何。”
众人附声同意。
周妩心下了然,沈君茹她们来这一趟,又专门提起射艺,其实无非就是想引得容与哥哥当众露一回手,周妩知明她们来意,也并不吝啬,就好像亲身怀揣着瑾瑜,人人艳羡抻而视之,可那是专属于她一人的宝藏,在她怀里,旁人能看,却拥有不得。
思及此,她看向容与,歪头稍扬声问:“容与哥哥,你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容与抬了下眼,在场都是女眷,他迟疑去留。
略思吟后,他还是道:“你们玩。”
这是要走的意思。
此话落,众人纷纷不掩饰地面露遗憾之色。
这时,周妩忽的伸手拉住容与的左臂,微微收力,作势挽留。
“别走了。我不会投壶,但沈姐姐她们个个厉害,容与哥哥,你得留下帮我呀,不然我要被她们欺负了去。”
这些人哪里听过周妩用这样的语调跟人说话,当下黏糊入耳,在场几个年纪小未出阁的姑娘家瞬间都红了脸。
在她们的印象里,周妩姐姐从来都是端雅淑慎,举止矜礼的,哪会像现在这样,临众撒娇,毫无避讳,甚至她们诧异同时,又亲眼看着周妩主动牵上容公子的手,之后并不因临众而羞怯半分,她情状自然,笑意盈盈地左右拉扯容公子的衣袖,亲昵复又开口。
“留下吧,当是陪我。”
“好。”容公子就这样点了头。
周妩吩咐院中下人准备好投壶与箭矢,随侍们很快撤走席面,将两个兽耳铜壶并排摆放于院中正中心的位置,他们退下后,周妩带着人起身围立聚首。
在场贵女中除了沈君茹擅射外,还有其同氏堂妹沈春畅,以及孙将军之女孙彦穗,同样擅长射艺,当为女中豪杰,投壶自然更不在话下。
沈君茹率先取来十支箭翎,十投,九中。
见状,其妹沈春畅在旁不忍笑道:“阿姐,你这十箭中九,还真是随了你那‘师父’,一看就是同门。”
沈君茹明显看不上那位教习她射艺的兵士,当下再听沈春畅故意调笑的揶揄口吻,她几乎立刻冷下脸来,回得并不客气。
“你想的话,不如我遣了他去教你?”
沈春畅讪讪:“阿姐说笑,人家在军怎么也算是个百夫长,领的是朝廷俸禄,我哪有这个面子。”
她及时闭了嘴,不再一时嘴快,给自己招惹不痛快。
周妩在旁静静听着,不禁摇了摇头,她早知这两姐妹平素就爱比较,现下是沈春畅主动招惹,而沈君茹不甘示弱地拂了她的面子。
因为身份之别,沈春畅这话并不是自谦,沈家姐妹虽属同氏同族,但能在京城里说话起着几分分量的,还是当属沈君茹的父亲,身为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她依持其父身份,勾勾手便能招来军队中的百夫长当作自己学箭的师父,但沈春畅却做不到。
实话讲,沈君茹学射,目前已经得到最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了,可偏偏她就是不满意,也不知她心中想要找的理想师父,究竟要达到怎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
沈君茹之后,其余人也陆续上场,但表现最好的也就投中了七壶,并不如她,最后轮到主家执矢,周妩被众人瞩目上台,因并不擅长,故而难念有些紧张。
这局是有彩头的,胜者可得获一允,由成绩最下者应约完成。
周妩方才答应时,也是觉得自己如何也不至于名列最后,可刚刚看完其余几人的表现,她才知自己轻敌,这些人在京不好好研学,竟是如此玩物丧志,将投壶技艺练就得如此精湛!
她心头暗哼一声,不服气地凛步上前,右手执箭,瞄准定睛,心想只要能中六支,便能超过一人,暂得安全。
稳身,舒气,投出。
然而第一箭——空。
周妩眨眨眼,故作镇定,继续面无表情地投出第二支、第三支,可结果依旧未中。
她停了手,知晓若第四支箭再不中,她无法保证后面箭无虚发,想来结果必要落得最后一名,她不是怕技艺不佳丢了面子,而是担心沈君茹会借机叫她完成什么任务,尤其内容涉及到容与哥哥,不知她有没有玩闹分寸。
“阿妩,双腿分立,稳住上身,小臂用力。别只盯着壶口,视线往下偏移半寸,再试一试看。”
容与在后忽的扬声指教,他出声,瞬间吸引目光齐聚,他却视若惘闻,只专注盯看向周妩。
“阿妩,放轻松一些,别紧张,输了也没关系。”
周妩轻呼吸,没有偏头看他,视线始终停放于箭头,闻听纠正,她试着稍稍调正角度。
手臂绷紧,用力投出,空铜壶哐当一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