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再历练几年,季时傿不一定能从擅长海战的西洋人手中讨到多少好处。
收到补给后的西南驻军士气高涨,兵器署的新战备也终于送到了前线,季时傿懒得再和西洋人继续耗下去,三月底直接发动了全线总攻,包围敌军在南洋沙岛上的根据地,强行轰开了西洋人引以为傲的防卫线。
此起彼伏的潮水上,明月涤荡开层层叠叠的波纹,闪烁的照明灯在雾气中悠悠流转,宽阔的甲板上几乎快被长靴踏破,越来越多的人涌出船舱。
“漏水了!这艘船就要沉了,救生艇呢,来……”
话还没说完,远方猝然射来的火炮“轰”的一声将船身砸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硕大的军舰猛然一晃,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凶猛的海水往里倒灌,顷刻间蔓延至脚踝。
“殿下!”
西洋士兵冲上甲板,按着船帆下的军官躲过飞射而来的火箭,木质的船舱顷刻间被点燃,火舌猝然顺着桅杆席卷四周,漆黑的海平面上如同有一团烈火滚过,浓烟滚滚,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
金色海藻一般的长发在动作间散开,少女深邃眼眶中蜗居的瞳仁折射出翻腾的大火,她一把握住桅杆,纯白的手套沾上灰烬,像是掉落在教堂泥地里的白鸽。
“挲摩诃呢!”
士兵痛哭流涕道:“挲摩诃没有进攻大靖都城,他违背了与您的约定,南下时被中原驻军困住,已经死了。”
年轻的西洋水军指挥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目光中才逐渐被愤怒填满,她一拳砸向已经断裂开的桅杆,身形晃动,“蠢货……”
“殿下!”
又一名士兵顶着满脸的血水冲上前,“西南驻军发动了总攻,蛟船偷袭了我们在沙岛的辎重地。”
话音刚落,已经行将就木的船身再次猛地往下沉了几寸,一艘小舰艇飞速靠近,士兵扛起鸟铳,大喊道:“主舰就要撑不住了,殿下快随军撤退,我们断后!”
西洋指挥官跳上舰艇,身后广阔无垠的海面上,疾驰的大靖军舰连成一线,船身劈开浪潮,跳动的指向灯光芒四溅,几艘西洋舰船几乎是以身为盾,为他们的指挥官拼出了一条撤退的路线。
死里逃生的救生艇终于抵达小岛,半死不活的士兵护送着狼狈的卡瑞娜登上陆地,这是西洋在南海上占据的其中一个岛屿,大靖的水军没有追过来,少女摸了一把肩上正在流血的伤口,抬头望向眼前的岛屿。
异于寻常的明亮光线,安静的环境都昭示着这座小岛的诡异,她蓦地一个激灵,猛然回头道:“不能上岛,跑!”
话音刚落,指示灯的强烈光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小岛瞬间亮如白昼,无数西洋士兵涌向岸边,冰冷狭长的鸟铳口对准了她的方向。
两侧移开的士兵中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几乎与少女如出一辙的面容,下颚却更为硬朗锋利,皮质的深色长靴一步一步踏过沙地,满身贵族风范的青年停驻在她面前,讥讽道:“卡瑞娜,在外胡闹了这么久,王室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
人间四月芳菲尽,绿树浓荫,远在东北方向的王都终于迎来了西南大捷的喜讯。
下了大朝会,经历过去年年末一场大战的官员无不喜极而泣,有些情绪激动地直接瘫软在地,申行甫一把揽住刚走下台阶的梁齐因,将他的后背拍得“啪啪”作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道:“岸微,打赢了,我们终于打赢了啊——”
“我知道,广白兄你……”梁齐因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肩膀上被申行甫蹭脏的官服,“可不可以不要拿我的衣服擦眼泪。”
申行甫倏地回过神,尴尬地抹了一把脸,“对不住啊岸微,我太激动了,回头我让府里的下人给你洗干净。”
梁齐因失笑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几年,战乱就没有停过,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梁齐因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是啊。”
申行甫用肩膀拱了他一下,嬉笑道:“这下你心里的大石头能放下了吧,马上就能看见大将军了。”
“还早呢。”梁齐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还要整顿军营,现在虽然打赢了,可后续收尾工作还多着,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横竖现在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了不是?”
“那自然。”
申行甫吸了吸鼻子,“行了,你还得去陛下那儿,我得回值房,便不多说了,晚上去我家啊,我娘子下厨,咱哥俩好好喝两杯。”
梁齐因摆了摆手,轻笑道:“知道了。”
养心殿已经重建好,他平日还要负责给隆康帝讲经史,梁齐因整了整官袍,刚回过头,便猛然与走出大殿的裴逐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皇位
户部历来掌控一国的财政大权, 这个几乎是建在动脉上的机构,任何一个举动都能掀起狂风巨浪。
裴逐从他失败的老师身上,深刻地认识到了一子之差满盘皆输的道理, 他走的每一步路都经过深思熟虑,借刀杀人被他运用到极致,狂风起于青蘋之末,从隆康帝同意新政开始, 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还未来得及初现的端倪。
隆康帝本身是一个很软弱的人,他尚且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 几乎没有做成功过任何事情, 母亲与外祖父李玮推着他坐上了东宫太子之位, 后来又被裴家架上了人人垂涎的龙座。
老实说,他坐在这个皇位上的半年内, 从来没有觉得开心过, 大概自己是从古至今最窝囊的一个皇帝, 他去坤宁宫探望皇后,会被不悦的裴淑仪吓得连连道歉,好不容易大胆一次同意新政,会被赶来兴师问罪的裴逐堵得大气都不敢出。
四月初,裴逐将这小半年来户部的开支账本拿来给隆康帝过目,他大略扫了几眼后便道:“裴爱卿办事向来没什么差错,朕放心。”
隆康帝的识时务让裴家很满意, 裴逐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行礼告退后便离开养心殿, 只是没想到出了门会遇上正要上台阶的梁齐因, 他瞄了一眼后收回目光, 想起今日是月初, 梁齐因要给隆康帝讲经史。
二月的会试在顺天府匆忙拾掇出来的贡院里举行,因为战乱,导致部分考生逝世无法参与科考,前有肖顷在他的暗示下做出陷害考生作弊的事情,梁齐因才学如何众人有目共睹,再故技重施未免太过刻意,因此最后他顺利通过殿试,入了翰林任修撰一职。
官场上想要给一个人使绊子大有文章可做,更何况在翰林院低级职位上磋磨一生的人也数不胜数,因而裴家并不将区区一个翰林院修撰放在眼里。
梁齐因在殿前看见裴逐,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裴尚书。”
“嗯。”
裴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捧着账本从台阶前走下来,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从前不知道,梁修撰竟还有治世之才,小小修撰之位对你而言,是否太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