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一打听便知道,东向物资输往登莱青三州,最终目的地则是安东府旅顺县的都里浦码头。西向物资是运往齐州历城,供给陆续抵达的北巡大军。
野店内还有几名武人在小憩。
稍一打听,便知是圣人从南方调来的兵将。有那操蜀地口音的军士满腹牢骚,不住抱怨被朝廷驱赶着来送死。
“那些蛮獠越来越不好管了。”一名军官模样的汉子说道:“此番四千三百人出征,蛮獠就将近一半。走了两三个月,就领了两缗钱,待到了河北,打上几仗,这两缗钱怕是又要被朝廷收回去。”
“你们如此,我们通州儿郎又何尝不是呢?”另外一人叹道:“活着时拿的钱没禁军多,死了后抚恤也没人家多。儿郎们去乡下打打牙祭,还被人捉住斩了,这日子是人过的吗?”
“冲锋陷阵、辗转沟壑、蚁附攻城,这几招下来,怕是没几个人能回去哦。”
“与其这样,还不如……”
“你敢吗?”军官苦笑道:“黑矟、金刀二军自兴元府南下,那威风劲,咱们的兵再练下去也不是人家的对手。驻跸泰山宫的天雄军你也看到了,全军三万众,身被精甲,骁勇凶悍,诸葛使君看到时便面如土色,还反个屁!”
“那——不如亡去?”
“往哪逃?”军官叹道:“往巴州跑肯定是不行的,一路上就被人锁拿了。投降沧景、成德也不行,去了人家那里多半也不受待见,一样往死里用。”
“那怎么办?”
“唉!别说了,喝酒!”
邵播在一旁听得颇有感触,简直遇到了知音一般。
如今天下就是这么个操行。邵圣拳打脚踢,平灭诸多藩镇,但说大伙忠心不二那是瞎扯,这年月连父母都能卖,能有多忠心?说白了,反又不敢反,送死又不甘心,逃也没处逃,真真要逼死人。
不过,其实还是有条活路的,即去边地当镇兵,或者解甲归田,去远方边郡当府兵。
这条路以前没多少人愿意选。但随着时间推移,在生死抉择之下,总有部分人会想通的,然后做出这个选择,徙家去边郡,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如今战争主要集中在中原内部,边地说实话还算太平,偶有小叛乱,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休息完毕之后,邵播一行人继续上路,向西疾驰。
沿途驿道之上已经可以看到大队行军的武人了。
登上高岗之时,也可以看到远方的河面上云帆点点,大量船只从洛口、河阴等地起航,将粮草军资运往下游的棣州。
战争,其实已经迫在眉睫。
六月初五,邵播抵达了泰山宫以东数里,但见附近旌旗林立,营栅遍野。巡逻、操练的军士数不胜数,如龙的车马一路延伸到天边的尽头,甚至还摆不下,很多直接带着货物拐进了刚刚收割完毕的田野之中。
怕不是有十万人屯于左近!
第005章 汇报
邵圣刚刚从泰山之中打猎而回。
泰山其实并不小,东西绵延数百里,是山东半岛的南北分界线。
此时山高林密,鸟兽众多。仅仅去山中一日,便收获猎物数十——有人帮着驱赶野兽就是好,邵圣猛然觉得自己的猎弓几乎成了加特林。
回到营地之后,卫尉卿慕容福来报,淮海道地方州县官员请求觐见。
邵圣一概挡下了。
来到泰山宫不过三天时间,他都和武夫们耗在一起。
第一日与天雄军将校一起打马球,赏赐无数。
第二日考校义从军将士武艺、军略,赏赐无数。
第三天与近侍、银鞍直、拱宸军将士一起进山打猎,又赏赐无数。
在邵圣心目中,谁更有统战价值,至此明矣。
打猎完毕之后,武夫们就地架起铁锅、铁盘,开始烹饪猎物。又有军士担着一桶又一桶的咸鱼过来,由尚膳局的厨师亲自烹饪。
蒸咸鱼、煎咸鱼、红烧咸鱼、咸鱼焖豆腐、咸鱼烧萝卜——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御厨们做不到的。
邵圣也不理会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亲自下场做了道腌菜咸鱼,亲手端给了夏鲁奇,道:“今日射猎野猪,若无君,朕也手忙脚乱,恐要受伤。如此壮士,得之便是天幸。今后与卿共富贵矣,来,你我君臣分食此鱼。”
“陛下……”二十二岁的夏鲁奇大为感动,他也没有矫情,接过餐盘置于案上,与邵树德你一筷我一筷,分食完毕。
众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夏鲁奇。但羡慕归羡慕,又嫉妒不起来。
银鞍直将士,敢与他比试的,没一个不被揍得鼻青脸肿。这厮的体力还是牲口级别的,披甲持械厮杀,两个时辰都不带累的。最关键的是,他能一手持枪,一手用刀剑,简练快捷,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招招直奔命门而去。
圣人夜宿营中,夏鲁奇执槊立于帐外,当真鬼神难近。
“洛阳兴教坊李师道宅,已整饬得差不多了,班师回朝之后,你便住进去吧。”邵树德让人收去餐盘,又说道。
“陛下。”夏鲁奇急道:“无功不受禄,岂可如此?”
“今日救朕,便是大功。”邵树德说道:“银鞍直左营甲队队正宋十二郎年前暴病,空位不可久悬,你便顶上吧。”
“陛下厚恩,鲁奇万死难报。”夏鲁奇泣道。
“朕看重的勇士,岂能没有体面?”邵树德大笑道。
众人更是羡慕了。
赐财宝、赐美人、赐宅院、升官,还和你很亲近,这一套组合拳下去,谁顶得住?
李师道那套宅院,规制甚大,环境优美,京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很多人都说,哪天外地升回来个宰相,朝廷才会把这套宅院借出去,没想到圣人今天直接赏了。
夏鲁奇这种老实人得了,怕是连下辈子的命都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