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很快到了。
这里有值守的州兵,本有百余人,但这会只有区区数十。见到刺史亲自劳军,有些受宠若惊,立刻招呼袍泽们过来搬运。
“还是使君晓事,知道俺们的苦楚。往日多有得罪,见谅了。”负责城门防务的副将嬉笑道。
至于他小小一个副将,怎么就对理论上的州兵最高指挥官刺史“多有得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风气嘛!魏博共和国的国情嘛!
“大敌当前,自当勠力同心。”谢希图悄悄避到一边,笑道。
副将又看了看远处的平乱的场面,微微有些遗憾。谢使君家的女儿挺漂亮的,兵乱若再厉害一点,说不定就能冲进谢府,一逞快意了。可惜,可惜了!
谢延徽亲自下场帮忙搬运,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怎么着,一个酒坛直接就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仿佛就是一个信号,谢氏家仆纷纷从车上抽出隐藏的兵器,劈头盖脸就朝守兵招呼了过去。
谢延徽快步走到副将身前,抽出一把尖刀,直接捅了过去。
副将刚要嘲笑谢延徽手上没力道,却见一把尖刀迎面而来,吓得直往后退。几个谢氏家仆早盯上他了,刀斧齐下,砍得他倒在了血泊中,惨呼不已。
“别和这些武夫较劲,开城要紧。”谢希图的头脑依旧保持着清醒,见到有几个守兵狼狈奔逃,家仆们居然一路追上去大砍大杀时,立刻下令道:“开城!”
谢延徽武艺稀松,但这时候拼的就是一股搏命的气势,他带着最精锐的二三十人,一路往里杀,将最后一名守兵砍倒在地后,立刻转动绞盘,放下吊桥,然后打开了城门。
城外的夏兵看到他们发出的灯火信号,立刻冲了上去。整整一千甲士,在城头守兵诧异的目光之下,越过轰然放下的吊桥,冲进了瓮城。
在他们走后,第二波三千步卒也做好了准备,分成数批,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邵树德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随意地看着一片混乱的卫州城。
他不担心有诈。即便被人骗了,也只是损失第一波千人罢了。
他对卫州城本身也不是特别在意。不过是一座土城罢了,里面只有三千州兵,拿不拿得下来也不是什么攸关生死的事情。
从今年元旦开始,大概是他用兵以来最顺利的一年。区区七个多月的时间,连下郓、齐、棣、安四州,眼看着黄州、淄州、卫州也要攻克,一共七州之地,百余万人口纳入治下——城池不是关键,控制野外的农村才是重点,攻克州城不代表攻占了一个州,失了州城不代表失去了一个州,城市不产粮、不产肉,实实在在控制的人口才是真实利。
共城、新乡、汲县这三个县的占领都不彻底,还得好好整饬一番。
夏兵冲入城内后,陆陆续续有卫兵从城头下来,厮杀阻截。
正在镇压乱兵的田希演听闻之后,大惊失色,带着手头兵马火速回援。
双方在街头展开激战。
卫人是真的拼命了,在田希演的率领下死战不退,给予了冲进城的天雄军一千甲士重大杀伤,直到田本人中流矢而亡,这才终于崩溃,散落得满大街都是。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追剿残敌的路数,大伙都轻车熟路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
邵树德一直待在城外大营内。
效节军军使霍良嗣押着大批粮草回到了营地,不过他的兵马却只剩下的两千四五百人上下了,居然还少了两百多。
“征粮时动手了?”邵树德放下手里的史书,问道。
下乡征粮,两千多人估计要分成几十股,还要留部分人集结在一起作为机动兵力,随时应对突发状况。人一分散,确实很容易出事,飞龙军深入敌后,最大的损失就在此处。
“回殿下,确实有军士遭到愚昧乡夫的伏杀,都已经处置了。”霍良嗣说道。
轻飘飘的“处置”二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腥的杀戮。效节军这帮魏博叛徒,确实越来越进入角色了。
“卫人为何会反抗?我在河南、关西,可从没这么多人敢反。”邵树德问道。
“因为殿下来自关西。”霍良嗣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说道。
“为何?不都是大唐子民罢么?”邵树德似乎早预料到了这个回答,但还是问道。
“殿下……”霍良嗣想了想后,讲了件事:“太和三年(829),魏州书吏殷侔下乡公干,见乡间多有窦建德庙,父老群祭,庄严肃穆,感慨豪杰兴衰,遂作《窦建德碑》文。”
太和三年,大唐已经立国二百余年了。作为魏博的首府,魏州农村还有诸多窦建德庙,而且成了村民们定期祭祀的场所,非常热闹:“父老群祭,骏奔有仪”。
土生土长的魏州书佐殷侔见了,非常激动,写下了《窦建德碑》。
碑文后面有一段:“自建德亡,距今已久远。山东、河北之人,或尚谈其事,且为之祀,知其名不可灭,而及人者存也。”
这表明了魏州文人殷侔的态度,或许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河北士民的态度——大唐立国二百多年后河北人的态度。
简直离谱!安史之乱前,契丹孙万荣、李尽忠叛乱,攻入河北。叛乱平定后,河内王武懿宗怀疑河北人助契丹,杀戮极盛,又一次重新撕开了伤疤。
安史之乱后,朝廷管不了河北,就更离心离德了。
本来大一统的唐代是极好的弥合东西分歧的机会,可惜阴差阳错,可惜了。
“现在还有窦建德庙么?”邵树德又问道。
“自然是有的,还很多,卫州城里便有。”霍良嗣说道。
“若无太宗,建德更该得天下。”邵树德说道:“效节军不要征粮了,全部收束回来。卫州窦建德庙,我要拨款重修,亲自祭祀。”
窦建德为人俭朴,不贪财、不好色、不吃肉,平日粗茶淡饭,穿麻布衣服。为人讲义气,在乡中耕田时,谁家有难处,都力所能及地帮助。
起兵以后,缴获的财富,全部散给将士们,一无所取。
攻占隋帝的行宫,获得千余美貌女子,全部放走,让她们与家人团聚。
不杀俘,抓获的隋朝降兵降将一万余人,“给其衣粮”,“送其出境”。
与唐军作战时,俘获宗室李神通、李渊之妹同安公主、魏征、李勣之父李盖等人,皆待以宾客之礼,后来还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