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自高台宝座起身来,背着手,缓步踱至殿中,又在距离赵承衍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住,盯着赵承衍打量好一番,几不可闻冷笑了声,转而提步朝东次间去。
赵承衍会意,并不多做迟疑,当即跟了上去。
入了东次间中,他也不往软榻上去,等到昭宁帝歪靠在了榻上,才转了脚尖方向,朝软榻斜对面太师椅而去。
长袍下摆微撩起,人施施然落了座。
昭宁帝面无表情看他:“那你进宫来干什么?”
这话好笑的很。
他亲娘也住在宫里,便是进宫来请安也不必跟他请示什么。
赵承衍翻了眼皮看去:“皇上真不好奇我如何知晓宫中事?”
“是元元告诉你的吧?”昭宁帝把玩着腰间玉佩,再没看他,“若为孙氏事入宫,除了元元跟你多嘴,也没有别的人会拿这些事情去烦你,更不值得你走这一趟。”
赵承衍是什么德行,他还是知道的。
“永嘉终究还是年纪小,好些事,想的并没有那么周全。”赵承衍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过很是自然就顺势把话扯到了赵盈身上去。
“她从皇上这里听说,姜夫人也搅和到这件事里来,但皇上听后仍旧没下旨放孙贵人出宫,就连几个孩子也被拘在昭仁宫内,还是不许出入。”
他话音稍顿,撇了撇嘴:“她也只道皇上是在气头上,母后病情实在不好,皇上心里又着急。
姜夫人和孙贵人既然是都有嫌疑,索性便都拘着。
孙贵人晨间已被禁足昭仁宫,所有人都只道皇上在昭仁宫发了一场脾气,是以明面上只叫孙贵人担着罪责,并不再明着惩戒姜夫人,只是暗中吩咐人盯紧姜夫人,好看看她平日究竟如何与宫外传递消息,又叫工部为赵澄选址建王府——
随母妃而居,纵使封王,朝臣眼中也只拿他当孩子看。
可出了宫开牙建府,那就是真正长大成人,百官也只想着,皇上大抵要给赵澄选妃,叫他成家立业。
这是奖赏,是恩赐。”
昭宁帝耐着性子听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车的话,其实仔细想想,这未必全是出自赵盈之口。
小姑娘野心一日大过一日,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觉得仍旧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便随她高兴去。
等赵承衍话音落下,昭宁帝脸上才闪过一丝不耐烦,沉了沉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还是看重孙贵人母子的,才会把人拘在昭仁宫中保护起来。”
赵承衍眼底笑意愈发浓郁,再高高挑眉望去:“赵清卷入福建案,赵澈重伤瘸了腿。这案情未结,人没回京,消息不胫而走,传到母后耳朵里去。
皇上晨间到昭仁宫去撒气,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吧?”
昭宁帝眸色一沉:“这有什么好做样子的?母后病重,你早上虽然没进宫,但元元肯定也都告诉你了。
今次母后能不能好转过来都尚未可知,朕初闻此事,自是恼怒。
三郎重伤之事阖宫也只告诉过孙氏一人,朕不去问她,难道提了元元来质问不成?”
他不承认,赵承衍就只当是没听见,把两手一摊:“说实在的,静下心来想想看,姜承德未免操之过急。
如果换个人,臣弟大概觉得是有人栽赃陷害,想把他,把赵澄往风口浪尖上推。
可人是姜承德,是姜家,臣弟又不觉得意外了。
没了赵清和赵澈,储君之位便是赵澄囊中之物。
但那是从前——赵濯落生给大齐带来的是龙凤呈祥,孙贵人出身资历虽都远比不上姜夫人,可赵濯和赵澄也都是庶出的皇子,未见得谁就比谁更尊贵些。
何况赵澈养在昭仁宫一年之久,永嘉和孙贵人走动多了,关系自然更亲近些。
真等到朝臣奏请,请皇上立储,赵濯都未必会输给他。”
横竖昭宁帝春秋鼎盛,现在立储,哪怕赵濯还是个襁褓婴儿,难道昭宁帝明天就驾崩了吗?
悉心教养上十几年,总还是能够的。
昭宁帝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承衍会因为这些事进宫,到清宁殿来见他。
他对这些朝堂政务从来都不上心,去年西北那件事就足可见了。
储君谁来当,高台将来谁来登,对赵承衍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人做皇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现在是皇弟,将来是皇叔,怎么着都是亲王之尊,宗亲里的最贵重。
昭宁帝啧声:“真是难得,你还有琢磨这些事的时候。”
“也不全是。”赵承衍往椅背上靠去,又是那副慵懒姿态,“皇上知道臣弟,最愿意做个富贵闲人,最好天下麻烦事全都离臣弟远远的。
但有件事,臣弟在心里过了很久,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该不该开口。
也是出了今天这件事情,才定下心来,决定进宫跟皇上说一说,至于能不能成的,全看皇上心意罢了。”
昭宁帝闻言便又斜他一眼:“普天之下,还有能叫你为难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事呢?这才真是奇哉怪也。
你且说来朕听听看。”
“臣弟想让赵濯出嗣,来做臣弟的儿子。”
他确实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无论太极殿上,还是清宁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