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牧生过去家境贫寒,他就穷尽大半生把精力投资在对儿子的教育上,不择手段提高邬北的认知和眼界,要求他呈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是静态的, 而有本事的人只在大脑里打仗。
林觅屹立看了片刻, 转身时注意到书桌中央放着一个文件袋。
放在平时她可能不会想那么多, 只是黑胡桃的表面光洁如新, 除了原纸文件袋, 桌上没有其他任何办公用品。
就像是为了被人看见而存在一样。
林觅目光在文件袋上滚了一圈, 走到桌前,用手把上面的圆圈线绕开。
一截a4纸从开口处漏出来, 沉甸甸的一沓。
她格外小心地将纸张从文件袋里取出,当看到第一页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时,短暂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
页面巴拉巴拉翻动。
落到耳中,就和末日审判的号角那样骇人。
这批明细中记录了一年前起,久隆鑫公司账户与境外户头的收支往来,每一笔巨额数字车载斗量,尤其从今年开始,数目远超一个古玩小公司可能获取的利润总额。
林觅的脑海里涌现事物的雏形,她用手指比对第一页最顶端的转账时间,去年3月21号。
邬北带她去邬家吃饭的日子。
当时阿姨把她支开到二楼参观别墅,没多久就听楼下邬氏父子起了争执,邬北额头被邬牧生用烟灰缸砸破,到现在疤痕还没完全消失。
虽然说林邬两家有着剪不断理换乱的缘分,邬牧生年轻时就格外怜爱林靖书的独女,但在她和邬北恋爱后,他鲜少干扰两个年轻人的进度。
上次见还是除夕夜晚上,邬牧生没有所谓的家族观念,过年也只请来了子女和几位保持联系的亲戚朋友。
一个圆桌十来人,于他足够了。
邬牧生出身不好,后天一直努力做一个体面的人。
桌上沏了茶,水汽随茶香氤氲而上,邬牧生的茶道是和老太太学的,除了聊林府一些旧事,他时不时问起白娉近况:气色怎么样,有意识产生了吗,请的护工够不够细致。
听到林觅回答,到了知命之年的中年男人才慢慢放松眼尾。
伪善的面孔历历在目。
一想到他这些年如何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留林靖书独身一人在诈骗窝点,白娉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时苏醒。
林觅往后踉跄了两步。
她几乎是瞬间猜到那天父子争执的理由,低颈手背抵额平息几秒,拿出手机给邬北打电话。
如果他那时就知道事情原委,为何选择瞒了这么久都没有告诉她?
这沓明晃晃的流水证据又是什么意思?
小众的西语歌穿过狭窄逼仄的走廊缓缓荡至耳畔,似乎很遥远,又好像就在身边。
林觅微怔,从耳边降下手机。
适时通话页的“正在呼叫手机”变成“00:00”。
“喂?”
男生声音有些哑,透着燥意的夜晚中,嗓音如浸入雪水般,低低沉沉,带着不顺的呼吸声。
林觅下颌微颤,正想说点什么,但回想到林家世道日衰的境遇,以及近两年被完完全全蒙在鼓里,她深吸一口气,三步做两步搭上门把手出去。
客厅灯没开,也不知邬北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多久。
左手臂肘架起搭在沙发背,侧脸在手机微弱的亮光下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看到愤愤走过来的林觅,屏幕光影浮动,只能看见他极其寡淡的下半张脸。
这人在紧张,林觅看出来了。
藏都藏不住的紧张。
印象中邬北手靠在沙发或者椅背上时,手指习惯有一下没一下数着拍,看着很有距离感,其实相处久了会发现这人为人随性,也开得起玩笑。
而此时手指关节稍微曲起,指腹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态贴在沙发皮上。
林觅挂断电话,听着嘟嘟声心坠如铅石。
落地窗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云层混沌浪潮汹涌,夜里狂风摇撼着树枝,下秒就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今年泞京的雨水量比往年多,反反复复的回南天和气温骤降骤升,算不上好天气。
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发生的,湿淋淋的记忆被掀开。
林觅的心也像泡了水的书本一样,白纸黑字全荡起波纹,难以平复。
她想听他说些什么,可男生只是低垂着眼睑,如颓废的画作。
林觅顿时觉得喉咙哽咽,眼眶红了一圈。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邬北脸上神情淡淡的:“因为卑劣的我是个胆小鬼。”
林觅视线和他对上,几秒后转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