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你的主治医师。”
他摇摇头。
明微咬唇,又问:“你三哥呢?”
“来过,想留下来陪护,我让他回去了。”
明微歪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邵臣,你是我见过最要强的人。”要强到近乎顽固:“以前你说我任性,其实你自己也挺任性的,不是吗?”
邵臣嘴唇动了动:“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来如此,自尊自强,不麻烦任何人,即便与王丰年交好,也始终保持某种距离。早在生病之前他的防备心和疏离感更加不可理喻。
却不知为什么,在明微眼里,他似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邵臣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
“你真的很讨厌。”明微依偎在枕边,像以往他们在家那样亲昵:“把我叫过来,居然为了签保单。你把我几十年后养老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邵臣没有否认。在能力之内为爱人做好打算,是他最后的价值感了。
他喜欢此刻与明微耳鬓厮磨,亲昵地低语,一直很喜欢。
“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她稍稍抬起脸,抿嘴调侃:“蛇蝎捞女和痴情汉子。三个月让你对我死心塌地,交出财产。取个标题去网上发帖子,肯定得红。”
邵臣却没笑,只望着她:“让我看看你。”
明微撑在上头,鼻尖蹭蹭他的鼻尖,心里在说,邵臣,别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明微,”他说:“我想看你快快乐乐地,顺遂健康,有人疼,有人爱,将来想结婚的时候找个可靠的人,要对你很好……家庭和睦,美满幸福……然后偶尔想起我,不会后悔这几个月的相处……我就很开心了。”
明微瞳孔晃动,一瞬不瞬地凝视他:“邵臣,这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是你给我的。以后我会过得很好,你放心。”
他点头。
明微吻下去,吮吸他干燥的嘴唇,温柔绵长,如同亲吻一件易碎的珍宝。
后来的几天里,明微总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好像丧失记忆。
邵臣的化疗结果并不理想,于是又开始局部放疗。
王丰年带着家人来医院看望,互助群群友也来探视,但没有待多久,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没一会儿就走了。
气温一天冷似一天,实习护士吴冰发现自己的小太阳不知又被谁借了去,心里烦闷,但没敢发作。
她披上医院发的毛衣外套,转头又看见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坐在病房外,麻木地用后脑勺磕着墙壁,一下一下,仿佛没有意识。
她每天都来,守在病房外,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冰刚踏进社会,没怎么见过这种情景,忍不住上前去,手掌挡住她的后脑勺:“别撞了。”
明微睁开眼,目光茫然。
“不疼吗?”吴冰问。
她摇摇头。
“回去吧,很晚了,明天再来。”
她还是摇头。
吴冰叹气,拿出一张小毯子给她盖,然后听见她极轻的声音:“谢谢。”
“不用。”
明微在椅子上坐了个通宵,清晨她去洗手间搓了把脸,头脑一阵晕眩。
回到走廊,发现王丰年带着老婆儿子赶到病房,没一会儿,文婆婆和一个年轻人也一同赶来。
明微像幽魂似的走近,听见里边医生护士说着什么,有人在啜泣,她猛地屏住呼吸,站住脚,脑袋里仿佛一口大钟在撞,狠狠几下之后她如梦初醒,没有选择进去,而是转头就走。
刚到楼下,正要离开住院部,忽然身后有人大喊:“明微!”
她没有停留,置若罔闻。
王煜跑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双眼通红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刚才他说胡话……”
明微面无表情看着王煜,吐出一个字:“滚。”
“……你、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小叔对你那么好,你良心被狗吃了?他死了你都不肯看一眼!”
明微冷冷道:“他没死,看什么最后一眼?有病。”
王煜惊愕地钉在原地,张着嘴,竟然失语般说不出话。
明微大步走向停车场,上车后抖着手掏出手机,点开邵臣的微信,如常发送信息:“邵臣,我有点累,先回去睡觉了。”
她开车回家,什么都不想,吃两片安定,立刻倒进床铺。
快睡快睡,睡醒就好了,不管什么事,睡一觉起来都会好的。
……
黑糖跳上床,挨着她趴下。
药效发作,头脑昏沉无比,在陷入昏睡的前一秒,明微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世上只有一个邵臣,他死了,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