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不知是否要感慨缘分,嘴里说出的却是:“可我不是一直以百两的价格买的吗?碰上逢年过节,还会包一红封,少说也有三四十两,这些……可到了姜夫子手里?”
姜婉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直是一两一贴的,年节时倒也有赏钱,最多一年是五两,至于郭老爷说的那些,我却是不曾见过的。”
怪不得书肆的黄老板对她这般热切,到后面两年太忙时,她一旬也就能写一张帖,姜婉宁觉得愧对黄老板托福,欲结束合作,对方却只说一月一贴也行,直到她搬来府城才算结束。
那时她还觉得黄老板人怪好的,合着好的不是人,是银子呀,几年下来,只怕黄老板从中吃的回扣也有上万两了,家财万贯,也亏得他还愿意开间小书肆。
像陆尚替人采买货物,从中也是吃回扣的,只是他的回扣都是按几文算的,哪里比得上黄老板,一次就是二三百两。
糊涂了许久的字帖之事,却是一下子清晰明了了起来。
姜婉宁忽然想起,好多年前陆尚对她再三叮嘱,黄老板可不是什么好人,要离他远点,虽不知陆尚何出此言,可眼下也算一语成谶了。
郭老爷又气又窘,过了好久才重重一拍桌子:“我这就去找黄霖问个清楚!这些年我给他的银票少说也有大几千两了,姜夫子且放心,我全替你讨要回来!”
对此,姜婉宁只是勾了勾唇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过了片刻,又听郭老爷忐忑问道:“那请问姜夫子,犬子入学一事……”
姜婉宁请他重新坐下,而后又将私塾里的束脩和规矩讲了一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入学后无论是否高中,皆不可大肆宣扬私塾,最后才说:“还请郭老爷跟郭公子细细讲明,若能做到,下月一号便来入学吧。”
郭老爷喜出望外,连声应下:“好好好,我一定会叮嘱犬子牢记的!”
“那拜师?”
姜婉宁说:“我只是私塾里临时授课的夫子,不做师徒,要不要拜师,且看以后缘分吧。”
听了这话,郭老爷反是心头一松,对着姜婉宁又是再三拜谢,方才从私塾里离去。
这会过去,内间的学生们也开始往外走了,姜婉宁估摸了一下时间,索性又多等了会儿,待项敏几个孩子出来,才跟他们一起回家。
从私塾到陆宅距离不算远,走路只需两刻钟便够,中间还会经过一个小菜市,里面的菜价肉价稍微贵上两文,但品质远比其他市场,姜婉宁有时便会在里面稍些菜肉。
正好项敏他们的纸笔快要用光了,姜婉宁又带他们去买了纸笔。
府城物价远非塘镇能比得的,便是最粗糙的宣纸,都要比塘镇贵上一文。
当初姜婉宁提出把几个孩子带来时,几家全是犹疑不已,除了舍不得孩子外,更是害怕无法承担在府城生活的费用,还是姜婉宁提出可以援助后,才勉强打消了几家的疑虑。
而她帮忙养孩子,并非是全然不要报酬的。
就像大宝和林中旺,离开私塾后要给陆尚做满十年工,前两年就是打白工,后面才会给工钱,而项敏则是要在姜婉宁手下帮忙至少三年。
只有庞亮,因他是走的官途,谁也说不准他的未来如何,看在他是姜婉宁徒弟的份上,便不讲这些见外的话了。
这些置换要求听起来有些苛刻,但实际受益的,还是在几个孩子身上。
从外面转了一圈,几人再到家时,陆奶奶已经回来了,她又淘到了两盆成色极好的牡丹,正给它们换土,等适应了环境,好做嫁接了。
姜婉宁去她院里把老太太叫出来,一家人吃了饭,到下午又是各忙各的了。
转日姜婉宁公布了小考成绩,不出意外庞亮又是优,若非姜婉宁想定一定他的性子,又怕他这个年纪中举太过惹人耳目,其实他今年就能参加秋闱了。
虽然庞亮还要等下一届科考,私塾里的其余人却不打算再等了。
三年前的那届科举,冯贺和另一个秀才因自身根基不深,只去考场感受了一番气氛,实际根本没有作答,自是名落孙山,这又是苦学三年,今年跟着大家伙一起上场。
私塾里,姜婉宁板着脸:“诸位就打算以这等水平去参加秋闱吗?我就不说你们最后一道时政题了,就说第三题!我是不是已经讲过两次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答不出?”
“高以林你笑什么呢!你以为你答得很好吗?你且瞧瞧你那字,也就是我才肯给你仔细看,等到了考场上,你还想叫阅卷官给你对着蜡烛看吗?”
高以林扑腾站起来,低头看着试卷上蚯蚓一般的字,蔫头蔫脑道:“夫子我错了……”
私塾里的学生都知道,姜夫子脾气很好,平日讲学时总是温温婉婉的,与他们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全然相符,唯独小考过后——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每回小考后,私塾里一多半的学生都要被批得狗血淋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差,不光辜负了夫子殷勤教诲,更是愧对家人愧对自己,真真是太羞愧了。
姑娘们不会挨骂,那全是因为姜婉宁才点了名,不等下一句,她们已经红了眼眶:“夫子对不起,我会好好复盘纠错的,您骂我吧……”
姜婉宁:“……罢了你坐下吧。”
最叫人难过的是,小考每月一次,出成绩后就是休沐的那天了,众人拿着这样一份答卷,又带着夫子的批评,难得休息一天,也是全没了心思,只恨不得读死在书上,哪还顾得上花天酒地啊。
以至于有子弟在无名私塾念书的人家,惊讶地发现,孩子不光学识进步了,就连跟酒肉朋友沾染的坏习惯都改了不少,越发勤奋刻苦了。
一举两得,可是让众人越发坚定了送孩子来念书的心。
这日下了学,哪怕明日就是月假,学生们也不见多少高兴之色。
而姜婉宁就与他们恰恰相反了,不上班的日子总是美好的,再说私塾放假,书院当然也有月假,等到晚上,约莫就能等到陆尚回家了。
虽说陆尚逃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但这样光明正大的休假,姜婉宁的情绪也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吃饭时,陆尚就回来了。
其余人明智地没有过多打扰,早早离开餐厅,只把空间留给两人。
陆尚明日要回塘镇一趟,又不愿跟小妻子分开,便想带着姜婉宁一起。
说起这个,姜婉宁放下筷子:“夫君还记得书肆的黄老板吗?”
“记得啊,怎么了?”
姜婉宁将白日遇见郭老爷的事说出来,讲完后不禁轻叹一声:“要是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把字帖卖给大户人家,不说赚上百两,总会比一两要多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