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红往人群之中看了眼,露出了然的表情。
王树林深深吸
气,脑子嗡嗡的,心里头一直告诫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把这个坎儿迈过去就可以了。他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就跪到了周英的遗像前,磕一个头喊一句“对不起。”
他始终低着头,避免和周英的遗像对视,好似只要不看她,就能忽略掉自己在给她下跪的事实。
他感受到了屈辱,这种屈辱,只有刚刚成为周家上门女婿时有过,后来,周英对他很尊重,从来没有因为他是上门女婿而看低他,周老爷子虽然时不时敲打,但也并不过分,后来周军出声了,周老爷子对他态度愈加地好了。
这种屈辱让他万分难受,但再屈辱他也得受着,在现实面前,尊严面子都是可以抛弃的。他本来也不是个要面子的人。
只是,面子和面子之间是有差异的,他不怕人家说他薄情寡意,因为不会影响他在路家河村的生活,可是如果谋害老婆的名声传出去,就会影响他的生活。大家可以忍受一个道德上有问题的人,却绝对不能忍受一个杀人犯。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人会为周英出头!早知道是这样,王树林绝对不会受了乔艳艳的蛊惑,跟她领结婚证!至少,也得跟乔艳艳讲清楚利弊,让她保密,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王树林磕头时,大家都自觉止了议论声,专心着,听着头颅和地板相撞的声响。王树林这几个头虽然磕得不情愿,但短短的时间他做出取舍,这三个头磕得没惜力气,“砰砰”作响。
三个头磕完,王树林头有些晕,不知道是磕的,还是动作太大,晃的。他抬起头,看向何秀红,眼睛余光瞄着人群。
何秀红心里头的阴霾散去了一些。周英已经死了,她无知无觉了,不知道王树林很快又结婚的事儿,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在给她的牌位磕头。
何秀红他们所做的这些,是帮着周英出头,也是在帮他们自己,为了解开替周英难过、不值、委屈……而产生的郁气不平。
何秀红往姐妹们脸上看去,果然大家脸色都好了许多。她开口问:“咱们信他吗?”她说着,便将目光瞄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的三奶奶。
至于三奶奶什么时候从楼顶上转战到屋里来,时间还得往前倒一倒。
那会儿,三奶奶和陈春花在楼顶上
看着隔壁院子里的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楼顶上特别晒,但两人毫无所觉。
三奶奶家和王树林家一直有矛盾,确切地说是三奶奶一直欺负人家,王树林两口子一直忍着,忍不住了也抽冷子回击一回。自从三奶奶家因为成了传销窝点被查后,自认丢了大脸,行事收敛许多。
她一直怀疑这里面有人使坏,找小四子,找路培树他们打听过,都没打听出个一二三来。她在村里人缘一向不好,小一辈孩子们从小就不喜欢她,便是知道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三奶奶就开始疑神疑鬼的,跟她家住前后院,并且有矛盾的王树林两口子是重点怀疑对象。
但毕竟是怀疑,今时不同往日,三奶奶也不能凭着怀疑就去找人算账,又让人看笑话,只是到底疑心上了话里坏外的带出这个意思。王树林夫妇本就心虚,自此对三奶奶就更多忍让。他们越是态度好,三奶奶对他们的怀疑心就越重。
可是没过多久,周英就去世了,这个消息漫说何秀红他们震惊,便是三奶奶也震惊。大概是她总是擅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她信誓旦旦地和家里人说,周英肯定是被王树林害死的,王树林是个是上门女婿,生的孩子也不肯跟他姓,心里头肯定有怨气,就想早些把周英害死,他好彻底把周家改成王家。
家里人不相信,觉得王树林又不是个丧心病狂了,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害死枕边人?
三奶奶便觉自己家里人还是见识短了,说你们看电视上那个把婆婆杀了剁碎给家人吃肉的,你们觉得她是坏人吗,在破案之前村里人怀疑凶手是她吗?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实人一旦狠起来才最可怕。
家人虽然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王树林夫妻两个感情一直都不错,他们家做主的也一直都是王树林,就只有提到周军姓氏时才会让人想起王树林上门女婿的身份。怎么想,都觉得王树林没必须害死周英。
但是上门女婿谋害家里人,谋夺财产的事情在农村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三奶奶一再这么说,家里人也开始似信似不信的。
直到今天,王树林和个年轻姑娘领了结婚证的事情爆出。
三奶奶瞧着下面院子中的情形,有些得意地和陈春花说:“周英刚死的时候
我就猜着可能是被害死的,我们家里人还说我瞎说,说是不可能,王树林没道理这么做。”王奶奶下巴往院子处点点,此时院子里一名妇女正掐腰朝着屋里骂,让奸夫□□滚出来。
三奶奶:“理由不就在这儿,王树林他为了跟那个女的做正经夫妻,谋害了周英!”
陈春花刚刚弄清楚下面这番热闹的前因,就被三奶奶这个推测给吓了一大跳,她手搭凉棚,挡了挡炽热的阳光,咽口吐沫,说:“不至于吧!”
陈春花的反应跟家里人一样,三奶奶又有了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楼下院中妇女们热火朝天地骂着,可王树林就是不出来,三奶奶看着着急,不由得出声催促。陈春花眼神定在楼下,却有些发愣,她还在回想着三奶奶那个骇人听闻的猜测,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她头皮发紧。
院中的人们开始往屋子里移动。
三奶奶拍着巴掌,叫了一声“好”,说:“这般窝囊废,终于进屋了,耽误事儿!搁我,二话不说,早闯进去,大耳刮子抽他一顿!”
她说着,便在楼顶上站不住了,忙拉着楞楞的陈春花,两眼放光地说:“走,咱们也去前院凑凑热闹去!”
陈春花被她拉着走下了楼,才反应过来,有些胆怯地说:“我,我就不去了,我想起家里还泡着衣服,得回去洗喽。”
三奶奶有些扫兴,挥挥手,说:“有着热闹都不看,真是的!”,她急着往王树林家去,也没多说什么,两人一个往家里跑,一个往前院跑。
看热闹闹的人群,一部分去了房屋里,一部分在院子中,还有一部分堵在附近的街道上,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着。
三奶奶被人群堵住了,这可难不倒她,她侧着身,从人缝中间硬往前挤,被挤到的人原本恼怒,想要开骂,可回头一瞧是她,纷纷闭嘴,默默让路。倒不是怕了她,而是觉得没必要,此人辈分高、年纪大,又是村里有名的滚刀肉,像是块臭狗屎,靠近了就能闻见臭味,都怕粘到身上。
前面的人回头看见,纷纷往旁边躲,自动给三奶奶让出一条路,三奶奶很顺利地到了屋里,站在前排的位置撇腿瞧着。瞧见那个妇女对上王树林,高喊着“你打我呀,你打我呀。”她就开始兴奋,一脸期待地
等着接下来的大战。
可是,这两人不光没打起来,妇女还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三奶奶是撒泼打滚的祖宗,看着那个妇女直起急,这人不是撒泼,是真心在为周英伤心,可这种行为这会儿就是示弱!
不行,这场好戏不能就这么散了,多好的舞台啊,刚唱了场小戏,正戏还没开场,怎么就要唱尾声了,她不允许!
三奶奶眼珠转转,想好了主意。她很清楚自己在村中的人缘、威信如何,她怕别人听出自己的声音反而偏向了王树林,于是就捏着嗓子,提醒大家伙他们是不是早就好上了。
瞧着大家伙恍然大悟的表情,三奶奶有种奇异的满足感,真是一群蠢货,这都想不到,今天要不是自己提醒他们,他们一辈子可能都想不到!后来她又成功地让王树林和潘金莲挂上了勾,后面更是想出了让王树林给周英遗像磕头的主意。
不管王树林给不给周英遗像磕头,遗像后面有支架,都不可能会倒下来,她纯粹就是折腾人。
得意洋洋地看着王树林磕头,三奶奶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一旁的何秀红,却冷不防和她相碰,三奶奶的得意之情更甚,还带着浓浓的挑衅和优越感。
三奶奶打遍村中无敌手,独独对上何秀红时会吃亏,那种讨厌一个人,却又弄不过她的感觉让三奶奶难受得不行。今儿这个事儿是何秀红带头的没错,可要不是自己那几句神来之笔提醒了大家伙,保不齐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王树林只不过就被不痛不痒地骂一顿,过后人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