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陈迟颂。”◎
司嘉回到班级的时候,教室里坐满了人。
一场运动会落幕,所有人涣散的心思被班主任重新敲打着,教室前面的墙上换了新一期的励志语录,比起过去这场短暂的体育竞技,高考才是放在他们面前的长途跋涉。
晚自习也恢复正常了。
晁艺柠的蛋挞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揉着肚子跟司嘉说等会儿就不去食堂吃晚饭了,司嘉点头,晁艺柠又问她怎么去年级部这么久,司嘉就笑着说年级主任拉她又进行人道主义教育了呗。
她说这话时,梁京淮碰巧在收号码簿,从她座位旁走过。
他看了她一眼。
司嘉在穿外套,手伸出袖子,她视若无睹地别开脑袋,将折进衣领的头发拨出来。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校园卡,从前门出,却朝着食堂反方向的楼梯走。
楼下便利店还亮着灯,她推门进去,坐在收银台前的是个中年女人,但由于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据说是她们这届学生的家长,辞了工作到这儿来陪孩子读高三。
司嘉照例从货架上拿了袋全麦面包和一盒藜麦牛奶,结账的时候碰到辛凯康,他热情地打招呼,司嘉回以微笑,然后紧接着听见他朝后面大喇叭似的招呼一声:“陈迟颂你要的东西没货了!”
伴着门口机械的一句欢迎光临,没多久前才不欢而散的人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他还穿着上午那件白色卫衣,也不知冷,身旁还有个同学,他在听那人讲话。又在走进店里的刹那,出于趋光的本能,微微偏头,就这么刚好看到走到门口的,孤身一人的她。
再然后一个进,一个出,两人擦肩而过,司嘉拎着塑料袋离开。
只不过店门关上的瞬间,辛凯康的大嗓音还是从门缝里漏了出来:“真没想到你爱吃巧克力,还是抹茶味儿的……”
最后几个字被夜风吹散,司嘉听不清楚。
气候一天天地转冷,六点才刚过两分钟,头顶晚霞已经被泼墨般的黑取代,校道两旁的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来,司嘉在操场看台见到梁京淮的时候,月上枝头了。
塑料袋被搁到座位上时发出窸窣声,梁京淮听到动静,往她这儿看,低声说了句你来了,司嘉嗯一声,紧接着他注意到她拿出的面包袋子,皱眉,“怎么又吃这个?”
撕包装袋的动作一顿,司嘉侧头看着他:“是你说要和我谈谈,那么班主任是五点五十放的,六点二十要回教室上晚自习,除去吃饭排队起码要二十分钟,来回路程五分钟,还剩五分钟你够吗?”
这样一笔时间的账和他算清楚,梁京淮默了一瞬,而后垂头说了句对不起。
但司嘉同样回他一句一语双关的“你不需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梁京淮缓缓抬眼,看她,她依旧没搭理的,慢条斯理地戳开牛奶盒,藜麦颗粒在齿间咬碎,她叫他的名字:“梁京淮。”
“嗯。”
“祁颢宇的存在会影响你考上一个好大学吗?”
“……不会。”
“他会影响你将来继承家产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赌气呢?”
梁京淮愣住。
再难的奥数题他都可以解,唯独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答。
因为祁颢宇拥有他得不到的亲情,那他就要抢走他的爱情。
多幼稚,多可笑。
可下一秒,他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如果祁颢宇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孩,他未必会愿意采用这种方式。
司嘉又咬一口面包在嘴里慢慢嚼着,空气里有一层彻骨的凉意,她刚要把左手插进兜里,一个暖贴递过来,梁京淮让她拿着,她微怔,“谢谢。”
六点十分的预备铃开始响,面包吃了一半,司嘉放回塑料袋里,她站起身,站在风口里,背后是空旷荒凉的操场。
她低头看梁京淮,“你也绝对不是他们偷情的遮羞布,你是高三二班的班长,是光荣榜上的优秀学生代表,再说句不合适的,你还是很多女孩的暗恋对象。你很好,很有魅力,所以梁京淮,以后不要为任何人活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司嘉开始懂孟怀菁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谁也不应该是谁的附属品,母亲不是,儿子也不是,一个人在成为人之前,他首先是他自己。
司嘉走的时候,梁京淮还留在原地。
风更大了,天气预报说明天要迎来新一轮冷空气。那一刻,手肘撑膝,额头同样抵着手背。
梁京淮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司嘉。
她的朋友圈没有设三天可见,偶尔发点拍杂志精修的成片,发点0.8倍速的歌,网易云歌单很杂,charlie puth周杰伦和当下流行的热曲,有段时间很迷the weekend的歌,又说这辈子要听命运交响曲到死。
她底子好,素面朝天也漂亮,嘴上说着要省钱买这世界上所有漂亮的衣服,实际上却把这些年拍杂志赚的钱全部捐给了联合国儿童基金。
她其实一点也不笨,只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会文不对题地把三岛由纪夫随便说的话写进作文,还要埋怨老师不懂她。
可如此醒悟了,也意味着他已经错过了。
伸出去想拉住她的手,从她的衣袖滑过,抓不住,冷风吹过,最后垂落在茫茫夜色里。
那天之后,北江市经历了一场断崖式降温,随着初雪降临,司嘉身上的校服外套逐渐变成了毛呢大衣,又或者一件宽松的毛衣,她仍经常进出教师办公室,但不是被找谈话,而是交作业,上课也不再睡觉,尽管听得很吃力,笔记还是一字不差地做。
晁艺柠打趣地问她受什么刺激了,司嘉就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说她最近看上了一个男模小哥哥,但没想到人家在北江大学念书,自己这点分数都不好意思去泡他。
不过一句玩笑话,谁也没有当真。
日子一天天地过,十一月底,第二次月考如期而至。那时天气已经冷到一个境界,教室窗户因为温差而蒙着层雾气,临考前那节早自习,所有人都在忙着抱佛脚。
晁艺柠阵仗摆得很大,面前摊了好几本书,结果还是转头问:“司嘉,‘子姑待之’前一句是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