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姑娘。”阮青君婉转应了,伸出一臂,“姑娘扶着上车。”
恭敬不如从命,舒念攀着他手臂爬上马车,入得车厢,便见崔述已被阮青君妥善安置在大迎枕上,恐他寒冷,还密密裹了一层皮毯——
虽是个男人,却心细如发。
想那娄雪照虽住在慕士峰雪山之中,身旁有这许多善解人意的美少年伺候,着实艳福不浅。
车身一顿,便听答答蹄音,辘辘往城外去了。
舒念四脚着地爬到崔述身侧,拉出手腕诊了一时——
极细极软,若有若无,按之欲绝——这一回伤损,又不知要将养几时。
如今木既成舟,亦只能如此。舒念摸出一丸大还丹咽了,盘膝调息,未知几个周天过去,忽听一声压抑的呻/吟,连忙敛气回神,便见崔述在枕上不住辗转,唇色惨白,如被霜雪,便连眼睫上都结了一层薄霜——
主寒气外泄。
银针封脉,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需精纯内力迫出多余寒气,否则便只能生生熬着,等入骨针斗过饮冰掌,寒气慢慢消解——
现如今去哪里寻一个内家高手?
舒念兀自紧张思索,忽听外间轻扣车门,“姑娘,我可以进来么?”她哪里还有闲心理会旁人?开口便骂,“快滚!赶你的车!”
身畔崔述寒气入骨,在皮毯之中不住战栗,齿列相击,格格作响。
舒念深恐他意识迷离间咬破舌根,一手扣住他下颔,“松开些……”
崔述半昏半醒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身畔何人,被外力这么一扣便作了困兽之斗,抬起一臂,往半空之中胡乱推拒,奋力挣扎。
舒念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出了一身热汗。此时厢门被人自外间推开——
舒念大怒,“滚出去!”
匆忙间俯下身去,将崔述面容遮在袖间——小吴侯天性高傲,万不能叫外人瞧见他这等困顿情状。
阮青君弯腰进来,低眉顺目,奉上一个布包,里面一只瓷碗,并一只水囊。“咱们已经在城外,水囊和水碗方才路上遇着农家时,使铜板买的。”
舒念不及说话,掌下崔述挣扎越发剧烈,右臂在车板上撞得碰碰作响,不知疼痛也似——
阮青君忽道,“郎君病中难捱,小人有药可解。”
舒念一把扣住崔述手臂,半个身子都伏在他身上,闻声抬头,“什么药?”
阮青君低头往袖中摸索一时,奉上一枚蜡丸,“三个时辰药效便过,于身子无碍。”
“捏开。”
阮青君依言捏破蜡封,捧到舒念眼前。
“溶肌丸?”舒念一惊,抬眼看他,“你怎么有这东西?”一把抢过,啃下少许尝了一尝,确是南院秘宝溶肌丸无误——
南院中为使客人取乐,给小倌儿们用药消融气力,服药后浑身绵软,对痛苦感知全无,除了尚能言语,其他一概不能,只能任由旁人摆布。
如今倒的确是一味极佳的麻药,能叫崔述好受许多。
舒念脱口道,“你出身淮扬南院?”复又无暇深究,只道,“取水来。”
阮青君往水囊中倾了水在碗中,将溶肌丸化入,那水却依旧清澄见底,与寻常清水一般无二——
舒念心中大不是滋味,此药若非邪门至此,怎能叫那许多人中了南院的阴招?
阮青君膝行上前,将药碗安置在舒念手边的暗阁之上。
“你先出去。”
“是。”阮青君柔顺答应,“郎君病得厉害,咱们不若在前面树林歇息一时?”
舒念哪有闲心管他做甚,将手一摆,“出去!”
厢门一开又合,蹄声答答,马车又动了起来,应是往树林里去。舒念这才直起身,扳着肩膀将崔述半个身子扶了起来,揽在自己怀中——
说来也奇,躺在枕上困兽一般的小吴侯,被舒念揽在怀中却乖巧得仿佛一只雏鸟儿,连昏沉挣扎都停了,只是着实寒冷入骨,半仰了面靠在舒念胸前,微张了口,急促喘息。
舒念用匙舀了药汁,尝了尝温度合宜,便往那微张的唇缝灌了进去。
崔述昏沉中咳呛一下,又吐了出来,身子稍侧,整张脸埋入舒念怀中,胸脯一起一伏,喘息愈发剧烈——
舒念尝了一口,清水一般,既不苦涩,也无甚异味,这都这么难喂?不由吐槽道,“想来小吴侯幼时很是为吃药挨过许多板子——”
崔述难受得神智模糊,昏沉中只听见“吃药”二个字,便极轻地应了一句——
“不要。”
舒念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忽尔福至心灵,又将那饴糖翻了出来,溶在水中,再用匙相喂时,崔述却死活不肯张口,稍一碰触便往舒念怀中躲藏。
这人昏沉之中又无法说理,舒念咬牙一时,索性含了一口,俯下身去——
崔述的意识在深寒的渊沼中沉浮许久,忽觉一点暖意靠近,迷离间睁开眼来,半边柔腻的面颊覆在眼前,那一点暖意便从自己僵冷失觉的唇畔而来——
念念?
眼前骤然一片雪白,灵魂脱了□□沉重的束缚,飘飘然浮了起来,又不知多久,才又重觉那刻骨的寒意,眼皮似有千斤之重,再抬不起来——
唯有一丝甜蜜的余味留在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