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多次,赤身裸体地在冉银面前称重,冉银从没注意过她的骨头,而鹤遂却告诉她,他隔着衣服看见了她的骨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开始在她的心底漫漶,在心脏表面洇开后,沿着缝孔渗进灵魂的最深处。
周念迅速别开脸,避开鹤遂的目光。
神色十分狼狈。
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尤其不想让鹤遂知道。
旁边传来欢笑声。
一间病房被辟成两片天地,一半晴天,一半暗雨。
周念哽了一下,很艰难地张嘴,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嗯,我减肥。”
“别减了。”
鹤遂嗓音低沉,语气很认真,“你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
周念把头低下,沉默。
见状,鹤遂的后背脱离枕头,朝前倾了许多。他单手撑在床上,上半身又往周念的方向一点一点地靠得更近,最后停在离周念很近的地方。
周念感觉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低垂的目光里,是鹤遂一只骨瘦的大手。
她再抬眼——
撞进他漆黑阴郁的眸子里。
他就在咫尺。
此时此刻,周念看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左右打转,他的目光里写满审慎,把她的心虚一览无余。
周念感觉到心脏在骤急骤缓间反复不定,她这人也要乱掉了。
“周念。”他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叫她名字,然后又特别认真地问她:“你平时不照镜子?”
“……”
周念还是选择回避他的目光,促狭地细声道:“照、照的。”
他的黑眸就好似一面镜子,照出周念苍白的脸色,他紧盯着她不放,然后低声道:“你已经很瘦了,所以多吃点,嗯?”
这一瞬,周念大脑一白,血液直接凝固。
她听不见旁边的笑闹声,感受不到窗外吹进来的风,只能看见鹤遂一双漆黑又认真的双眼。
灵魂失火,似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让她多吃点。
语气好像是隐隐约约的温柔,但她不敢确定。
“我……我……”周念蹭地站起来,动作大得碰翻身后铁凳。
铁凳哐擦一声倒地。
周念立马转身,手忙脚乱地把铁凳扶正,又立马伸手去拿画板:“我、我该走了。”
鹤遂平静地看着这样慌乱的她,淡声开口:“周念,你——”
周念打断他:“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也不等他再开口,周念就背着画板,提上画具箱,匆匆地小跑着离开了病房,出门时差点撞到隔壁床的家属。
落荒而逃的画面似曾相似。
像那日手攥橘子逃跑的他。
第22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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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口气跑出医院后, 又沿着南水河疾走了一段距离,才浑身脱力地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柳影婆娑,摆动在河面上。
河边生长着不知名野草, 没入深绿里的石阶长满青色苔藓。
周念转脸看向斜下向的石阶, 潮湿的青苔里有黑色的硬壳小虫, 小虫在湿绒绒里拱来拱去。她觉得她的心里现在也有这么一只小虫,在极不安分地拱来拱去。
病房中的场景在脑中重现——
鹤遂倾身靠近她, 神色认真,深邃的黑眸似乎有洞悉她灵魂的魔力。
就在和他对视的那几秒钟里,她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忍不住,忍不住把秘密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是他见到的那样。揭去她天才画家的标签后,没有表面光鲜, 她还剩下什么?她仔细一想,可能就只剩下虚弱的身体和危如累卵的灵魂。
她是经不住近看的人, 一旦凑近, 她就是个半人半鬼。
周念庆幸当时她选择的是逃跑, 而不是一吐为快。
倘若真的说出,鹤遂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她?他会不会认为她很奇怪,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她好像没办法接受他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周念在河边坐了很久, 直到情绪完全平复,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