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额边流下了一道汗痕,不用人提醒也知道,我怯懦了。吴昶东像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已察觉我崩解的自大,在他面前战败的失去,他嘴角得意的一勾,彷彿想彻底瞧尽我失了底气的窘貌。
「东哥,对……」我不能因为想捍卫自尊就抹煞了魔方四的努力,得赶紧道歉才行。岂料吴昶东忽然重重一拍桌,我毫无防备地吓了一大跳,想道歉的话当即梗在喉头,听他大笑几声:「真有趣。好了,我们也别瞪来瞪去了。」
我像个白痴一样傻在那,脑中一片空白。
「还是来谈谈这部戏吧。」吴昶东笑道。
他这个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我根本还活在上个情节里面,一点也没办法下戏啊!
「唐小姐怎么不说话?」
我胀红着脸,声音也颤抖了:「东哥,刚刚是我不礼貌,对不起……但魔方四真的是个很努力的团体,我希望东哥别因为我个人的无礼,而让魔方四失去这次的机会,他们……他们真的……真的很努力……」
吴昶东轻松地靠着椅背,抱着胸听着我语无伦次,微微一笑:「我之前的确有些不想跟你谈,因为我知道魔方四的经纪人没什么经验,但我想还是见你一面,看过你这个人再说。当天你离开的时候,我频频摇头,这么年轻的小姐没见过世面,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跑了。可是昨晚我跟周经理谈这部戏时,他却说要将商谈的事留给你,我有些不高兴,毕竟我都这么主动邀约了,他还是坚持不能替你作主,我就想周经理这么抬举你,不如再给你一次机会。刚才那些话,我听了真的很生气,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你这么一吵,很可能将艺人给毁了吗?」
「真的很对不起……」我慌张地道歉,吴昶东却扬手打断我的话,摆出前辈的架势:「不过你真的很勇敢,敢说自己的不满,我就知道之前看错了你。你能把大家都不看好的艺人重新捧起,果然还是有些能力,魔方四有你这个经纪人在规划,看来是他们的运气。我认识周经理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悉心栽培一个经纪人,可见你在他心中的评价不低。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你刚才的行为,我们就重新认识,好好合作一次。」
我终于见识到吴昶东的铁腕雄风,当硬则硬,却又大度能容。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不用理会我这小角色,艺人多如天上繁星,没有魔方四参演,他根本没有损失。相比之下,我算什么东西,我还没有应对圆融的本领就已经嚣张跋扈,他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刚才紧绷太久了,我一点都没法松口气,这个人这么恐怖,让他吓得我胸口那一股酸涩顶在喉咙久久散不去。
「好啦,女孩子就是经不得人吓,要是周经理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他的爱将呢。」吴昶东笑了几声。
「对不起,我刚刚的行为很不礼貌,东哥肯原谅我,不跟我一般见识,我已经学到了。」我简直无地自容。
「面对一件事可以有很多方式处理,该强硬的时候就硬,该放低姿态的时候就软。那天我试探你,就想看看你会用什么方式处理,但你连努力让我改观都没试,所以我实在没法将捧红魔方四的经纪人与你联想在一块。我面对下属犯错,从不吝惜再给一次两次的机会,但你不是我下属,我根本不需要给你面子,很多与你洽谈工作的人都会这么想,毕竟犯了错不见得能得到别人给你补救的机会。今天我代周经理教你学会这一课,当然也是因为周经理重用你,你应当有值得让人重用的价值。以后我们还会有合作的可能,希望那时你已经成为经纪人中的佼佼者了。」
「谢谢东哥这样指正我,我真的太鲁莽,对没遇过的挫折就手足无措。我今天上了这一课,以后会将这件事永远记在心里,时时提醒自己。」
「肯学已经很难得,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还是回到正题吧。」
我终于松了口气,差点就因为自己的莽撞,造成无法弥补的大错。原来老周说得不错,吴昶东的为人并不是我想得那样,他的金玉良言也正好提醒我,将来每到一个阶段,都得回头审视自己,是不是开始自负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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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老周说的,吴昶东还是想先见见魔方四这个团体。他一开始表达邀约,就是看了几卷魔方四最近的演唱会录影,觉得外形与架势都符合了剧本的大魔王的感觉,可是能不能如愿捧住这碗饭,还是得等下个月的试镜结果才知道。吴昶东也不讳言已找了其他演员来试镜,不过魔方四还是他心中的最好,谈毕,希望魔方四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练习,别让他失望。
我将结果一五一十跟老周匯报,他一点也不意外:「吴製作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会只凭单一的需要挑选演员,与其说他眼光好,倒不如说他严选得精准。之前他製作的戏,捧出了不少新一代的演员,所以只要有他掛名製作的戏,艺人都争相表现。」
「我相信,和他见这两次面,我就切切实实上了一课。」想起那天,我还心有馀悸,要是让老周知道我差点毁了魔方四,他肯定会心脏病发。
「怎么、和他谈过之后,被他的作风吓到了吗?」老周似乎早有所料,也或许,他是特意将商谈的机会留给我,让我多些歷练,毕竟老周不会傻到冒险去得罪一个不能得罪的人。这一想,我更加佩服老周,只觉得他与吴昶东不相伯仲。
「吴製作的确是做大事的人。」
「不用怕,我和他认识十几年了,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是个不错的主管。他从基层一步步爬上去,不过吴製作却没有所谓的一朝得志的凌胜,反而仍虚心讨学,他说得好,这一行没有永远呼风唤雨的人,因为观眾的口味你永远都捉摸不到,只要有自满之心,下一刻你就会跌落谷底。」
老周将吴昶东说得再好,我还是只记着那天他恐怖的模样,光想就不敢接腔了。
「吴製作的戏向来颇为精良,魔方四能在他的带领之下跨足戏剧,相信会是个很好的机会。魔方四的表演课你得时时盯着,错过机会的话就太可惜了。」
「他们已经开始上课了,这段时间我会注意他们的表现。」
离开了公司,我一直重复想着那两天的事,我是不是已经有了自满,魔方四稍微红了,我也开始气盛?梁以默说我变得冷漠,也是因为我开始目中无人,自以为靠着一张嘴就能走遍天下?
我想起陈老师,对那天的事,我心中一直有着说不出的感觉。我做对的事,实则心中是打着别的盘算,岂不就像那些整天行善的大好人,自命为善不欲人知,其实天天把善行掛在嘴边讲个不停,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打着的盘算不就是为了个「名」吗?难怪梁以默对我完全没有感激之意,因为他知道,我得到的好处更多,是我让人帮了一把,并不是我帮了别人。
我默默出现在课堂,悄悄坐在后头,不打扰魔方四的表演训练。讲师说得口沫横飞,临场的发挥也没少,魔方四的台词与动作都很生硬,就像个无法表达自己意思的老人一样,我看得很新鲜,换作是我,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忽然想起最近好像和魔方四有些疏远了,虽然我睁眼闭眼都是他们,不过最近和他们没说什么话,有的也只是工作方面的交谈。课毕,我提议请大家吃顿饭,算是我私人的犒赏。
「这好像是沅星第一次请我们吃饭。」在餐桌上,钟明忽然说了句。
「别这样,我赚的也不多啊。」我也无奈。
「我们还不红,所以她也吃不饱啦。」任亦方笑了笑。
「你们红不红是我的责任,我能不能吃饱是我自己的责任。」
「也许你可以问问阿齐他们,搞不好他们也有感人的故事啊这样一来,你就多了三个机会抢代言了。」梁以默哪壶不开提哪壶,让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搁下刀叉的我直望着他,心中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其他三人尷尬地望来望去,魏旭齐赶忙打圆场:「以默,沅星只是为了我们好,况且这件事对大家都有益处,没先跟你讨论虽然不好,不过她也尽力了。」
「我没说不好,其实我很感谢她──对吧,那天我不是特地向你道谢吗?」梁以默轻描淡写望着我。
「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也没意思。」我低下头专注切牛排,不想表现不悦,只是,我不由得把牛排当成梁以默,用力地切、使劲地切。
「对啊,反正都过去了,还是吃饭重要,大家快吃啊,我去拿点沙拉。」钟明见气氛不对,赶忙逃离现场。
「我也去。」任亦方也嚷,跟了一道去。梁以默慢条斯理地离座,当什么事也没生发似的。
魏旭齐望着他们一眼,转头好生安抚我:「沅星,你别把以默的话放在心上,其实他知道你没做错,可能心中只是有点不满意你将他蒙在鼓里。」
「你不用替他说话,他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我看得出来。」
「可是你不开心……」
我猛地抬头,有些愤愤不平:「你们吃喝拉撒我能不管吗?你们是哭是笑我能不理吗?我惹得你们不爽,这种事我开心得起来吗?」
「好、好,你小声点,我知道你委屈,他们会听到的,先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