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早春时节。杭州城虽未百花齐放,却也处处新绿,春色撩人。
青蓬小车匆匆驶过街市,趴在车窗上,就连映入眼帘自粉墙后探出头的那一抹艳红都未看清究竟是杏花还是桃花。凤鸣班里年纪最小的胭脂撅起嘴来,回过头看着在摇晃的马车里仍能一丝不乱地挽着发髻的师姐榴红,抱怨道:“哪里就急成这样呢!就是上吊还要喘口气啊……”
正挽着头发的榴红抬起头瞪着她,呸了一声啐道:“又在胡说八道了!这是什么日子,还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当心师傅听到请你吃竹笋炒肉。”
往日吃多了苦头,可是以胭脂跳脱的性子却是不大长记性,好了就忘。这会也没现出半分怯意,却有些不满地哼哼道:“是人家富家千金满月酒,又不是咱们。哪儿那么多忌讳?!”
榴红睨着她,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话你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罢了,可一会进了那许府可是要步步留心,处处小心……咱们这样的伶伎是什么样的身份,若是行差踏差,惹了祸事,师傅也是护不了你的。”
胭脂呶了下嘴,一半不耐一半心烦,“好了好了,我也知错了,你也莫要再训我。什么身份?我自懂事起就听你们说到今日,耳朵都要长茧了!伶伎伶伎,连那些陪着客人喝酒说笑的小姐们尚且不如的下九流嘛!”
听出胭脂的怨怒,榴红却只能无奈地一声低叹:“你既是知道,便学了乖吧!以后也好少吃些苦头……”
她的话也是为胭脂着想,胭脂却是更怒,挑起眉毛愤愤道:“说咱们是下九流,被那些清白人瞧不起也就罢了。凭什么咱们比那些勾栏院中的姑娘还要低上一等?那些个女人,不过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惯会卖弄风情罢了,又哪里比得咱们还要自小苦练出一身本领?”
榴红瞥了一眼她,又转目望着镜中的自己。何尝不是乌发如云,面若桃李的佳人呢?只是……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她低语道:“算了,比什么呢?也莫要愤愤不平,那些行首个个能出口成章,与恩客们诗词唱和多有才名,咱们这样连字都识不大全的伶伎又怎么比得了的呢?”
胭脂闻言一噎,却到底还是愤愤不平地抱怨“再有才名也不过是卖身罢了”,竟是一副油盐不浸不可言说的架势。榴红看着她,心里一阵厌烦,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把头靠在车壁上。用手把窗帘揭开一条缝往外张望。
她也是青春正好,又怎会不向往外面的大好风光,只不过在许久之前她早就已经知道她们这些女子的翅膀早就已经被折断,再也飞不去外面那个自由的世界罢了。目光淡淡扫过趴在车窗上不知又看到什么,露出兴奋表情的胭脂,榴红在心里哼了一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是羡慕还是有些恶意的冷漠。用不了两年,胭脂脸上的稚嫩与天真也会被残酷的抹去吧?一如她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