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柳先生的考试是安排在早上。
这一次他就出了一道题,感觉是比之前的简单。
但我还是没有写得很好,缴卷子的时候,完全不敢瞧着他,急忙的递出去,就赶紧回去坐好。
后头大家都缴卷了,而时候也差不多,柳先生就开始讲新的内容,但我压根儿听不下去,尽是担心着考试的结果。
「…你也不必那么担心。」
李易谦等柳先生走了后,看了我一眼,开口道:「再怎么样,也要认真听课。」
「我知道嘛,但我这次不想补考。」我烦闷道:「不然,晚上就不能出去了。」
李易谦像是一怔,就看了来,跟着疑问:「晚上?你要出去?」
我没多想就点头,高兴的说:「对啊,城里来了戏班,要在戏楼演上几天,所以…」
「…同谁去?」
让李易谦打断,我愣了一下,才觉得他的神情,有一点儿古怪。
「之前没听你提过。」李易谦又说,口气有些冷淡,然后别开视线,逕自翻起他的书。
我看他态度忽地冷淡,不禁无措,迟疑了一下才解释:「…我前日才知道的。」
「哦,是么?」李易谦不冷不热的道。
我连忙又补上一句:「我听丁驹说的。」
李易谦听了,又往我看来,开口:「他约你一块儿去?」
我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本来是的,可后来又不是了…
其实,说是要和傅宁抒一块儿去,应该也没什么关係的,时常有学生和别的先生一起出门的。
可不知怎地,脑中忽地浮现上回,李易谦说的话。
他说,不要和傅宁抒太亲近。
「…怎么?」
大概看我不作声,李易谦皱了下眉,又疑问:「不是?」
「是…」
我支吾着脱口,冷不防地,有一手拍在肩上,不禁一顿,转头就见到丁驹。
「小呆瓜,你真不去么?」他凑近,连声的说:「我们有一大伙人呢!莱先生也说要去,还说会再找其他先生一块儿,这样就能把整齣戏给看完了,不用赶着回来——」
说着,他停了停,看向李易谦,挑起了眉:「喂,别说我没问你,怎样?你去不?」
李易谦没作声,只是往我扫来一眼。
我有些一怯,张口想说话,耳边就听他开口了,说是要去的,怎么不去,但语气一点儿也不高兴,而是很冷淡。
丁驹听了,有些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小声咕噥道:「去就去!说得活像是我求你一样…」
李易谦面色平淡,只又道:「路静思也要去不是?」
「咦?是么?」丁驹讶异的往我看来:「你想去了?」
我不禁尷尬,不怎么敢去瞧李易谦是什么脸色,又看着丁驹,心里慌慌张张的,就含糊的点了下头。
「你要去自然好,一开始便约你的。」丁驹就笑道,然后再拍了我的肩,说着到时约在哪里见,就转身走开了。
我迟疑了片刻,才去瞧了李易谦。
他已经转过脸,目光盯在面前的书上,从侧边看去,看不出现在是什么神情。我忐忑不安,怯怯的喊他。
「李易谦?」
「……」
「你生气了么?」我囁嚅的开口:「方才我不是骗你,是…还没说完,但真的是丁驹先问我的,那时候…」
「如何?」李易谦打断,微沉了口气,向我看来:「你要说的是什么?」
我听他口气,有些委屈,但对着他的目光,又不禁退怯,忍不住眼神闪烁,支吾半晌才脱口。
「是这样子的,本来我是怕要补考,所以没答应,可是后来…唔,我和傅先生提起来,又忘了补考的事儿,所以…」
「原来如此。」李易谦再打断:「你是打算与傅先生一块儿去?」
我张了张嘴,对着李易谦有些凌厉的目光,顿了一下,才怯怯的点头。
「……」
「李易谦?」怎么又不出声了?我惶惶的又喊。
「文先生来了。」李易谦说,然后转开了脸。
我顿了顿,才往前头看去,真是文先生走了进来。对了,接下来的课是文先生的,差点儿都忘了。
但是…
我又往李易谦瞥了一眼,他已经翻开了书,专心了起来。他听课一向很认真,自然瞧都不瞧过来一眼。
好吧——我鬱鬱的收回目光,然后才翻出了书来。
还以为李易谦又要不理我了,但上完文先生的两堂课后,他似乎就不气了,还等我收拾好一块儿走去乐阁。
后头上着东门先生的课,他看我一直调不对琴音,也非常有耐性,仔细的告诉我该怎么弄才对。
幸好有他,不然之后东门先生开始教弹奏,我的琴音不对就糟了。东门先生对奏琴非常严格,要是有一丁点儿不对,都要从头开始才会满意。
老实说,我很喜欢琴声的,只是听了两堂一样的音调,实在有些无趣儿,差点儿就要打起呵欠。
总算才熬到了结束,我快快的收好东西,往书库过去。而李易谦一如往常,留下来帮忙东门先生收拾。
看来,他和东门先生之间,真没什么事儿的…
「——路静思。」
忽地听到人喊,我回过神,抬眼看去,吃惊了一下,就连忙停住站好,怯怯的喊了声:「先生好。」
柳先生神情严厉,目光灼灼,沉声道:「说过几次了,走路要抬头挺胸,低着头像什么样儿!」
「…对不起。」
「随我过来。」
柳先生只又道,转身就迈步。
我忐忑的跟了过去,尾随他去到已经去过好几次的书斋——近一个月来,柳先生的书斋已经不知来了几次。
倒是傅宁抒那里,就去了一次…
踏进院门时,我忍不住向上望了一眼,楼阁上头的房门像是紧闭着的样子。
「…咳咳。」
听见两声低咳,我才又一惊,赶紧跟上前头的柳先生。
柳先生推开专属他自个儿的书斋屋门,走了进去,逕自往书案前一坐,才抬眼向我看来。
我急忙过去站正,等着他发话。
柳先生盯着我一会儿,眉头微皱,然后开口:「这次的卷子,我全看完了。」
我喔了一声,又愣了愣,不太明白的看着他。
柳先生又低咳,才继续下去:「这一次…你写得不算好,但也可以了。希望你下回也能这么努力。」
我忍不住咦了一声,瞪大眼睛直瞧着他,才期艾的脱口,囁嚅的问:「那…意思是…我不用补考了?」
柳先生像是不耐烦,嗯了一声就挥了挥手,让我快些离开,然后自个儿翻起桌上的书。
我开心的差点儿都要欢呼出来了,但还是忍住,不过转身要离开时,又听见一声轻咳。
糟糕,我顿了一顿,又转回去,恭恭敬敬的同柳先生道别,听他答应后,就迫不期待的转身,快步的走了。
一踏出院门,我再也忍不住了,咧嘴直笑,结果太高兴了,拐弯时,没有多留神,差点儿撞上了人。
我慌忙低头道歉,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笑什么?」
我抬头看去,见着傅宁抒,更加的开心,连忙就道:「先生,我今儿个考过了。」
傅宁抒一怔,跟着微微一笑。
「是么?」
「是啊。」我笑着点头。
傅宁抒又一笑,这次没说什么,重新迈步。
我瞧他也是向着书库去的样子,这才注意到他一手提了个东西,不过是用布巾包着的,看不出是什么。
我跟在他身旁,忍不住问:「先生,那是什么?」
「一些书。」
傅宁抒只这么说,往我看来一眼,又道:「那么,晚点儿你就能出门了吧?」
我高兴的嗯了一声,但也想起来了课堂中间发生的事儿,霎时有点儿犹豫,不禁瞅向傅宁抒。
「怎么?」傅宁抒察觉,看来一眼,淡淡的出声。
我唔了一声,才吞吞吐吐的说:「先生…要是…晚点儿出去,还有别人的话…」
「是么?」
不等我说完,傅宁抒就打断了,却是说了个莫名。
我愣住,摸不着这是什么意思,就见着傅宁抒停住脚步,然后转头看来,神色同方才一样,温温和和的。
「晚点儿同去的还有莱先生,不只有我。」他开口。
我咦了一声,有些错愕又困惑,想也没想就脱口:「莱先生为什么要去啊?」
傅宁抒目光微覷,口气悠悠的反问:「你方才不也说不只你一个,那又为何莱先生不能去?」
我呆了一呆,隐约就想起来一件事儿。
对了,丁驹似乎说过莱先生也会去,还说…要找另一个先生的,那样…我啊了一声,脱口:「…莱先生是找先生陪同么?」
那…这样的话,他不就知道了,要一块儿去的学生有谁,我恍然的想,不禁睁大眼睛。
傅宁抒一样看着我,只又淡然反问:「你说呢?」
我忍不住困窘,又有些愧疚,张了张口,才慌张的解释:「先生,我之前没答应丁驹的,我是想和先生一起去,只是…我哪里知道丁驹误会,而且…」
说着,我就把今儿个课堂中间的事儿告诉了他。
但因为这样,就不小心提到李易谦上回讲过的话,不过才说了一点儿,我就发觉到了,连忙打住,慌张的瞧着傅宁抒。
傅宁抒面色平淡,似乎没觉得不高兴,却又沉思不语。
我瞧他不吭声,心里实在忐忑,但也不想让他觉着李易谦不好,就怯怯的又说:「先生,李易谦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反正席先生也这么说…」
「……」
我张了张嘴,赶紧用手摀住了——呜!难怪以前王朔老要讲一句,什么多说多错就是这样了吧。
傅宁抒叹了口气,然后道:「好了,紧张什么?话又不是你说的。」
我立刻松开手,想也没想就脱口:「我当然不会这样说的!」
傅宁抒哦了一声,目光瞅来又问,语气悠悠的:「可或许你曾这样想?」
我愣了愣,没来由的委屈了一下,忍不住鬱鬱的道:「先生,我哪里会这么想过。我喜欢和先生亲近的。」
傅宁抒神情一样淡淡的,但没有作声,只是盯着我好一会儿,久到我以为他是不高兴了,才见着他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我知道了。」
他才开口,伸出空的那一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怔了怔,感觉他指上的温度,像是滑过了嘴角,但也只有一下子。傅宁抒很快收回了手,跟着侧过身,往后瞧去。
我跟着看过去,就见着席夙一站在后头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