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驹咧嘴笑了笑,同我继续说了几句别的,然后就有像是他家来的人过来寻他,便和我道别了。
我提着点心盒去到书库那儿。屋里头已经有人,是算学先生林子复,他坐在桌前,翻着一本一本的书。
这真是我几日来,看他最悠闲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忙什么,这几日来时都是匆匆的交待我做什么后,一会儿就走了,到我要离开锁门也没回来。
「先生。」我走进去,喊道。
「喔,来啦。」林子复抬头看来一眼,又继续翻书,开口:「正想着要告诉你,明天你就开始休息吧,不用来整理,节日后再来。」
「好…」我点头,又问:「那要是想来,不可以么?」
林子复停下动作,向我看来,笑了一笑。
「静思,你家里…喔不是,你那少爷…好像都没有来消息是么?」他又开口,却是问道。
忽然听他问起来,我怔了一怔,跟着有点儿忐忑起来,微微点了点头,老实的说:「没有…」
林子复便就点点头,却还是看着我,像是再等我继续说点儿什么。但我只茫然和他对看。
半晌,他才又一笑。
「没事儿,别紧张,我问一问而已,就是想起来…中秋这段期间,你应该也不能回去,只是,都这么久了,你那少爷总该寻得去处,他也知道你在这儿,却一点儿消息都没给你捎过,感觉…完全不理会的。」
我唔了一唔,忍不住帮王朔说话:「王朔不是这样的,他…很忘事儿,可能就是忘了吧。」以前就是,叮嚀什么忘什么,更别说没叮嚀了。
听我这么说,林子复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又继续他手头的事儿。
我瞧着,又站了半晌,才去把提着的点心盒搁到桌上。
本来…想着见到他,就要问他,知不知道傅寧抒去哪儿了的,可前面他总是来匆匆去匆匆,一来二往,就过了两三天,反而问不出口。
我走去桌子的另一头,弄着昨儿个为了读书,搁下的活儿,用小撢子扫开书皮上的尘灰。
可扫了几下,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想问…
「先生…」
一会儿,我才有点儿紧张的出声,林子复很快抬头,看了过来问着什么事儿。我慢吞吞的开口,小声问道:「傅先生他去哪儿了呢?」
他顿了一顿,才说:「他临时有点儿急事儿…」
是急事儿啊?我恍然着,不禁怔怔的问:「是家里的急事儿么?」
林子复含糊的应了声唔,也不知是或不是…
我默了一下,莫名觉得心头愀愀的,不禁脱口:「…傅先生还会回来么?」
林子复像是怔住,跟着正了神情开口:「怎么这样问?」
我瞅着他,忍不住支支吾吾的:「因为…他…说也没说,就走了…」
林子复瞧着我一阵,才点头:「是这样啊…嗯,他是走得匆忙…」他停了一下,忽地就改口:「他不在,静思一个人住,比较自在吧,接下来又放假,可不要一个人就睡到天黑啦。」
我愣了下,才怏怏的辩驳:「…我没那样会睡的。」
他又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了,又继续弄着书,没一会儿,对我吩咐了些话,人就离开了。
二十六
越晚之后,书院里头,似乎慢慢的冷清起来。虽然平时晚了,也是挺安静的,可就觉得今儿个特别的无声。
可大约是想放假前,先生们也不会叨念规矩了,餐室内反而闹哄哄的,一伙儿人都是边吃边聊,在聊着出去玩儿或回家。
我吃完饭,前头负责打饭的婶婶叫住我,给了我一个纸包,说是刘婶私下做的月饼,也给我留了几个。
我道了谢,想了想又绕去厨房那儿。
还没进去,就听里头几位叔婶正聊着的声音…不知是谁问了林叔什么,他一下子高了声音,跟着一伙儿人都笑了开。
刘婶眼尖,瞧见了我,便弯起眉眼,朝我招了招手,「静思啊,东西拿到没有?」
我点头,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纸包,忙说:「拿着了,谢谢刘婶。」
刘婶笑着摇手,说:「没什么,做好几个的,就是给你留了桂花和莲蓉的口味儿,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不要紧,吃不惯的话,拿来给你林叔吃──」一边林叔听着,便插口道。
我忍不住笑,道:「吃得惯的,我喜欢这两个口味儿。」
「听见了没有?」刘婶即刻白了林叔一眼,「你个嘴馋的,余下的那些,你给我老实说偷吃了几个?那可是要给院长以及诸位先生们的。」
「就一个!碍不着你…」林叔哼哼的说。
「你俩一边去吵…」一边邱婶冲他俩道,拉了我到旁边,问起我啥时回家,行李打包了没有。
我正要说没回家的打算,可林叔那头又吵好了,就过来插嘴,提起城内中秋猜灯谜的活动。
「…每次那儿都人挤人的,根本走不到台子边。」邱婶就说。
「可我听说这次不一样。」林叔摇摇手:「县老爷请来京城现下挺出名的…就写那首咏莲诗的人,这次诗谜是他出的,听说难度挺高的,猜中了会有重赏哩。」
「什么重赏?」
「就是…」
他俩就这么一人一句聊起来,除了说猜灯谜,又讲到放灯,说河上绵延几十里的莲花灯盏…
我在旁愣愣的听,眼睛控制不住睁得老大…
好像…很好玩儿。
以前在村里过节,最大的事儿就是祭天,拜完后小孩子就能吃饼──王朔通常会叫我多藏一块饼,到夜里他爹睡了,就和我提灯去田里,边看月亮边分着吃饼,然后跟我说他白日听来的事儿。
说着镇上,有一街前挂上了一排的灯,街尾会搭个台子,可以猜谜,猜对了可以喝不要钱的酒。
他说,那酒肯定滋味儿很好。
问他怎么知道,他就只又含糊的说什么美人喂酒…
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之后问他从哪儿听来的,他死都不说。
又听了好一阵后,刘婶像是见着有点儿晚了,出声要我赶紧回去。邱婶也才再想起来问我回去的事儿。
「我没要回去的。」我说,瞧着他们的神情,就补了一句:「因为太远了,所以…」
「不回去也不要紧,书院也没关。」邱婶打断话,摸了摸我的头:「不过你记得,厨房后日开始,三天不开大灶,小灶只做早饭而已。」
一听有早饭,我不禁睁大眼,心里小小雀跃了下,就想着那三天,就把早饭得吃饱饱的。
…反正放假也没什么事儿做,两餐不吃饿不到哪儿去的。
等离开厨房时,除了丁驹给我的点心盒子,以及一小纸包的月饼,还多了两颗苹果,还有一罐的醃梅子。
这些东西把我的书箱都给占满了,背起来时,实在重得很。
回去一路,点着的灯数又更少了…
我差不多是摸着黑走回去的。
一进院落,见着两边房簷下的灯,有的点上,有的没有。我走向住得这一边,往向前…最后一间同平常一样,是没有点上。
后来才知道那灯,是夫子们得自个儿找火点的…
有一次回来,看见算学先生把灯笼勾了下来,拿了另一根点着的蜡烛,将灯内的烛芯点了起来。
他点好,再把灯笼挂了回去。
那时他见我直盯着瞧,就告诉了我。回头我便去问傅寧抒,他开始时没理会,后来才说人在屋里头,外头要有灯做什么。
那会儿我回他,夜里出去会看不到路,就只得来很冷淡的一句,说我没事儿夜里出什么门。
我想着推开了房门…
因着外头没灯,里头一时暗得可以。我搁下东西,找了根蜡烛,弄了火点上,再将蜡烛给按到烛台上。
灯芯融融的烧着,火光一阵忽明忽灭,我才想起来门没关上,赶紧去关好了门。
我把拿回的那些吃的拿出来收好后,一时之间就无事儿可做。今儿个没做什么粗活儿,天气再比前些天都要凉,整个人便犯懒不想去澡堂。
反正房里就我一个,不会有谁来嫌我脏──不过平常也有几次犯懒没去,傅寧抒人在也没说过什么就是了。
但他自个儿倒是爱干净的…
往常净过身后,他就不会出门一步了,而且…用过的东西,看完的书,都会摆回原来的地方。
被子也是折得整整齐齐,不像我…怎么折,都是乱乱的一大团。
我半窝在床上,想着就瞧向另一半边的被子,忍不住伸出指头去碰了一下,这么一碰着,就觉得…心里边有点儿古怪。
…是什么急事儿呢?
听算学先生的口气,好像是很临时的──唔,肯定是了,那日中午遇上,一切还很正常。
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中秋,能回来么?
…会回来么?
我有点儿担心,担心他不会回来了…
心里便又同方才一样,鬱鬱的,沉沉的。
可算学先生都说是急事儿了,那么办完就不急了吧?不急了就会回来──这样一想,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松了口气。
唔…不过,若他是回家去,那处理好事儿,也要在家过中秋了…
我拉开被子躺平下来,打个呵欠,脑中一边算起来,那…扣掉明天不算,由中秋那日算起,得要三天才可能见到了。
唔…还要三天啊?
会不会…可能提早一点儿呢…
脑中模模糊糊的想着,我忍不住闭起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感觉…唔…
谁老拍着门,不让人睡啊──我睁开眼睛,脑袋还迷迷糊糊着,对着光亮亮的,毫无二人的房间一阵恍惚。
好亮…什么时辰?今儿个怎么没听见钟响…对了,放假啦,没人敲钟的。我不禁再闭起眼睛。
可耳边又响起梦里边的…唔…是拍门声么?
我慌忙睁开眼睛,真是拍门的声音呢,立刻就推开被子下床,急匆匆的就去开门。
门一开,我整个吓了一大下…
「…怎么问也不问就开门?」老板着脸的文学先生,席夙一沉着声音对我问。
我啊了一声,回神过来了…对喔…因为也没再遇见过哪个夫子,后来也就忘了紧张别让人瞧见的。
可其实有一次被看见,就是眼前的席先生,但那也很久了。不过也因为那次,后来算学先生就说,他把情况告诉了席先生,对方不会怎样的。
我想起来,对上他的眼睛,囁嚅着开口:「…我忘了。」
席夙一面色没变,只是盯着我不说话,好半晌才开口:「你家里派了人来,现在等着了,你快整理一下去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