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过,学生们陆陆续续来到学校。
亚麻律在班上是个沉默的学生,他静静的读自己的书,如无必要,绝对不跟身边的同学说话,也不会主动回应老师的问题。老师只觉得亚麻律很乖、很内向,考试成绩中上,给人稳重中带有点阴沉的感觉。除此之外,没有人特别注意他的存在,他就像班上的幽灵。
午餐时间,绑了两根小辫子的班长快步走到亚麻律的座位,跟他说:「亚麻律。」
「找我有事?」
「我刚刚去老师办公室拿点名簿,老师要我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老师有说找我干麻吗?」
「老师说你妈妈来学校找你。」
亚麻律想,「大概是素娥吧!她不知道又要拿什么稀奇古怪的零食来给我们吃了。」
穿过走廊,亚亚文和同学在操场上玩躲避球。球落在亚麻律脚边,他把球捡起,扔回去。
「哥,你要去哪里?」亚文看到亚麻律,和同学示意暂停,向亚麻律喊说。
「素娥好像跑来学校拿什么吃的给我们。」
「不会吧,早上听爸爸说,素娥今天要带猫去找兽医打预防针。」
「可是老师说……」亚麻律脑中闪过一个最不希望成真的猜测。
亚麻律确实有心事,他在担心目前勉强维持的家庭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毁灭,就是跟亚父离婚后断了音讯,不知人在何方的亚麻律生母。他多次半夜潜入教务处,查看亚父最早来帮孩子註册时的资料,生母那栏没有填写任何资料,只有註明「离婚」的婚姻状态。
亚麻律踩着沉着的步伐,在办公室外走廊上缓缓走着,他侧着脸,往教室内观察。
一位穿着洋装,留着赫本头,看起来气质很高雅的女子,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亚麻律认出她就是亚母。亚麻律躲在窗台外,以柱子为掩护,他并不是在争取思考的时间,他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在实现自己预想的计画时,还是会有点紧张。但亚麻律没有犹豫,他要保护现在好不容易组成的家。张老师、素娥、阿良、珍珍,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幸福,虽然大家都在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在演一场戏。
「就算是场戏又如何,只要幸福是真的就够了。」亚麻律这么相信着。
亚麻律看老师和亚母寒暄,趁老师去倒茶的空档,他走进办公室,叫唤说:「阿姨,好久不见。」
亚母一开始还没认出他,黑米三年多来长高了十多公分,长出半个喉结,脸的轮廓也更立体。重点是黑米的肤色看起来和其他人的肤色差不多,不像以前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子。
「你是……」
亚麻律打断亚母,说:「阿姨,我们去走廊上说吧!」
「好。」
到了走廊上,亚麻律接续说:「亚麻律在写作业,要我转告阿姨,他想和您约放学后见面。」
「为什么呢?」
「可能不想让他爸爸知道吧!」
「阿律的顾虑是对的,我也不想见到他老子。」
「你怎么也在这里读书?」
亚麻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个谎要编得特别复杂,他抓准亚母会关心的话题,说:「亚文和亚晞都很想您。」
「我也很想孩子们。唉!都怪那杀千刀的。」
「阿姨别难过,很快你就能和他们见面了。七点鐘,您到学校后面后山,往省政府方向走,中间有个五十九号防空洞的门牌……」
放学的时候,亚麻律告诉弟弟和妹妹,今天自己不回家吃晚饭了,他要跟同学去图书馆读书。
他早早到了中兴高中后山,树林中有几座多年未经使用的防空洞。
五十九号防空洞四周的树林最茂密,晚上连盏路灯都没有。亚麻律观察过,这是终结危机的最佳场所。他要担忧的,是可能出现的遛狗人士和慢跑爱好者。他手上拿着一颗需要双手同时用力才能举起,十多公斤重的黑色石头,他伏在防空洞连着的山壁上,等待亚母出现。
「嘖!万一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该怎么办?」亚麻律忧心起来,他想亚母白天的打扮,很可能她已经改嫁,和现任丈夫一起来南投寻找自己的儿女。
机会只有一次,亚麻律不敢错过。
他很幸运,亚母一个人来,只是她站得位置离山壁有点远,亚麻律没有把握一击命中。近距离,亚麻律相信自己还是能杀了她,只是有弄脏自己衣物和身子的麻烦。他看着亚母找了一张石椅坐下,点了一根香菸,看来好段时间不会走了。
亚麻律只好改採其他法子,他放下石头,在山壁上攀爬到几十公尺外,走回產业道路,他把书包里头的书和文具放在一棵树下,在地上捡了好多颗石头,把书包塞满。
保持不急不徐的姿态,亚麻律走到和亚母约定的防空洞前。
「怎么没看到阿律?」
「阿律他等一会儿就到。」
「这样啊……」亚母踩熄才抽了一半的菸,满脸不经意的说:「我想起一件事,为什么你身上的制服绣着阿律的名字?」
「那是!」亚麻律指着亚母放包包的位置,亚母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转过头去。
亚麻律甩动斜背包的背带,把塞满石头的书包瞄准亚母太阳穴用力挥过去。
「咚!」
书包击碎亚母头骨的声响,比亚麻律预想的闷多了。亚母倒在地上,他跪坐在亚母头部前方,双手高举书包,用尽全力敲击亚母的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亚氏一家在同一个大坑里团聚,亚麻律吟唱着歌:「你是我的旷野。我不是忘了回家的鮭鱼,而是捨不得离开的漩涡。徘徊在冷风中,消瘦的灵魂用残缺弥补荒凉。」
他是唱给母亲听的,还是哪位女子,夏日晚风中,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