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要去食堂吗,一起去?」
「我今天特别累,想先回去休息。」
「师兄昨天晚上又熬夜用功了吗?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和穆林分别,亚麻律觉得自在多了。他喜欢穆林这孩子,但他不怎么享受被他和其他师弟妹当成一位用功上进的师兄。这和真实的他相去太远,可是他也不想点破这层假象,他认为没有必要让这些单纯的孩子过早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也为了维持这份假象,亚麻律最近确实特别用功,大概是就读博士班这几年最用功的一段时光。
萧宇桐死亡之后,亚麻律没有再和汪家人见过面。几次魏云祺打电话给他,邀他到家里小聚,亚麻律都用读书学习这类正当理由辞谢。
黄达这段时间也打了两通电话给他,亚麻律对汪家人的报告,皆以正面的评价带过。
至于章秀华每天固定几次的skype讯息,亚麻律还是保持一样的冷淡。他搞不清楚这个小姑娘一直传讯息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有点烦,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覆那些讯息。章秀华的讯息充满感情:
「学长最近过得好吗?我看气象,上海的空污指数不太好,学长要记得戴口罩。」、「我今天在走廊上看到黄达教授,问了学长的消息,教授说你过得很好,我很为你高兴。」、「学长,大陆十一长假,你有计画去哪里走走吗?如果学长很无聊的话,我可以去看你喔!」……
回覆充满感情的信息,比用微笑去省略所有的表情困难多了。亚麻律对章秀华一筹莫展,他知道学妹是一位好女孩,也知道自己不适合跟任何人交往。有的时候,他需要人陪,他会打给郑紫,跟郑紫出去,有时候做爱,有时候只是一起出外走走。每一次亚麻律都有付钱,这让他心底踏实。
从上礼拜开始,郑紫也会传简讯给他,问亚麻律「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郑紫性、爱分明,亚麻律跟她在一起很自在,不会有「又多了一位章秀华」的顾忌。
爱情,亚麻律是不敢想的。爱情不是想了就能懂的事情,爱情需要感受,但亚麻律既然感受不到,就无所谓懂,无所谓懂,就无所谓爱。
爱充满不得已,充满失控。亚麻律不会失控,就像在爱情中,我们有可能因为理解而分开,却因为不理解而在一起。
爱情中的离别有时候是不得已的,有时候是不得不的,像学生下课后要回家,那是不得不的。不得已,像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那是因为有人让另一个人不开心了,因为某个人的鲁莽使另一个人走了。不得已的开始,不得已的结束。
有些关係不会结束,但过程是断断续续的。
亚麻律曾经试图谈恋爱,好去体会爱。但他每每被身边的人问成哑巴。
女人总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亚麻律的回答一概简化,简化到只有当下,只有短暂的时间段。有时他会引用两性书籍中的经典回覆,像是「我要的是一段稳定的爱,一段没有怀疑的感情,一个不需要想未来也没关係的恋人。」
爱的意义本身就隐含道别的意义,也就是「记得为什么离开」。
亚麻律觉得爱情在这部份是相当可笑的,有时我们说了很多,理论上别人应该可以懂我在说什么,实际上他可能一点也不懂,他懂的是部分。
有时我们聆听自我,懂的也只是自己的部分,有些自我我们看不到,或是不想承认像是杨德昌的电影「一一」,一个孩子拍别人的后脑勺,爸爸问他为什么拍后脑勺,他说因为人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
跟人相处,成了知己,我想就是两个能互相看到对方后脑勺,也了解脑袋里想什么的人。
离开的时候,有些人转身就走,另一个人没有马上掉头,这时他可能会惊呼:「啊!原来对方的后脑勺长这个样子。」
这时候,彷彿我们会发现一些我们本来忽略的,也可能我们会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想想那是什么模样。
道别,可以有它的意义,只要我们使得它有意义。
太多事情亚麻律不习惯说,他知道或许应该多说一点。他很少谈家里的事,不像其他同样有一个完整家庭的人。
亚麻律跟家人因为理解的障碍而疏远,他住在家里,家人也待他不薄,但他感受不到什么叫家人。他偶尔会跟身边的人谈到高中生涯,当其他人面对高考努力奋斗。他不喜欢读书,跟同学没话说,他不讨厌他们,只是不喜欢跟他们一样,一直读书,心中想着大学什么的。于是亚麻律经常不上课,在老家那座山上,离开学校自己一个人在后山漫步。
孤独的亚麻律没有什么朋友。孤独中,亚麻律有时觉得孤独给他力量,有时什么也感受不到。他有很多时间做自己,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什么都能做,但什么都做不好。
一个人在一座大山漫步,亚麻律自己跟自己廝混,试着寻找有意义的游荡。
人生在世,有些人能带给我们很多,有些人非但不能,还从你身上取走好多东西。最重要的,亚麻律不会刻意要跟一个人要什么。
在爱情中,亚麻律习惯用的结语是「抱歉。」
亚麻律经常想着自己是一隻刺蝟,而且品种还不可爱。他有些时候在某个人身上看到一些刺蝟的影子,但没有人跟他一样。更何况,他真的不希望别人成为刺蝟,因为成为刺蝟会变得很难跟其他人拥抱,看起来很强悍,却可能刺伤别人和自己。
亚麻律觉得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亦即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