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变了。
从进高中开始,他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得开始不太爱说话、不太有表情。
父亲小时候处罚成绩不好的藤条,已经打断了好几条,而打断的藤条并没有消失,它们都转变成一条条的伤疤,烙印在弟弟的腿上,有时爸爸相当生气时,会直接用脚踹弟弟,或是抽起他的高尔夫球桿。
后来的弟弟长高了许多,现在看起来跟父亲差不多高;也学会反抗了。
记得,他第一次反抗父亲,是某次被老师抓到多次翘课,老师通知到家里来那次。
那时父亲气炸了,我没看过他这么生气过,但藤条打在弟弟的腿上,却像打在钢板上,弟弟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是用冷冷的眼神嘲讽父亲,那是我看过最不带感情的鄙视眼神,这使父亲更为火大。
「生你这没用的东西!滚出去!」父亲大吼。
弟弟被打的腿上慢慢浮出几条红鞭痕,但他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斜视着父亲,然后略过不发一语、吃饭中的母亲,直接踏出家门。
几个小时候,他被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女老师又送了回家。
言谈中得知,那个老师是弟弟的美术老师,年纪目测约三十左右,笑起来有种甜甜温暖的感觉。
弟弟被送回来,感觉又回到过去的天真模样,乖巧地站在美术老师旁边,表现出认错的模样。
「其实阿,我观察过,他在创作方面是很有天份的,这年纪的男生比较有个性一点,或许可以……」美术老师微笑说着,却在下一秒嘴角转为尷尬。
「老师,我们家怎么教育小孩的,不需要你指点。」母亲不留情面打断老师。
「喔呵呵,也是,您还是比较有经验。」
「在一间不入流的高中,还能混成这样,这小孩基本上就是没救了。」母亲用很难听的字语刺伤弟弟。
「我认为一个好学生,不是只要会念书,其他艺术类的兴趣,也是很值得培养的。」美术老师正色道。
「喔?」母亲嗤之以鼻,「老师,你一个月薪水多少?等你有我的一半时再来跟我讨论兴趣。」
接着母亲将弟弟一把拉进门,关上门,阻隔了老师与他。
弟弟面对冰冷的家门,愣在原地,他的表情又变回在家该有的模样,衝回房间,大力甩上门。
爸妈曾经动用许多关係,希望可以让弟弟考上第一志愿,他们希望我们兄弟俩未来都能是医生,起初我不懂,为什么『当医生』非得要会考上好学校,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医生这职业太抢手了,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可以当医生,那为什么当个医生抢手,因为医生职业薪水高。
所以总归一句,认真读书也是为了赚钱罢了。
那如果有人很喜欢研究医术,喜欢济世救人,但他考试的成绩不理想呢?
是否成绩不好的人,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医师?
是的,成绩不好的人,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医师。我获得这样的结论。
夜里,我敲敲弟弟房门,并且顺利获得入关许可,我发现他不知道何时学会了抽菸,看他一吐一吐地,从嘴里把白烟送出窗户,忽然感觉他好像不是过去熟悉的那个,只爱看小说、眼里闪着目标的弟弟。
「哥,你觉得,会不会有一个世界,大人们是不追求金钱的?」弟弟指尖的香菸在窗边轻敲。
「可能会有。」
「我想去那样的世界,去那样的社会。」
「恩。」我有些开心,因为弟弟的思维没变太多。
「所有人追求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不会因为金钱驱使,是追求艺术的纯粹。」
「那生活上的交易,买卖东西需要钱,这些最实际的部分怎么办?大家想要钱,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说。
「对,但那些,都可以降到最低,物质的慾望降到最低,只要人们有一致的信念,追求艺术其实很简单。」
我发现弟弟提出很特别的观点,我想那可能是跟那位艺术老师有关。
「你打算怎么做?」
「写小说,」弟弟的眼神相当坚定,「一直写,把我的理念传达出去,直到大家都了解,直到改变这个社会。」
「一个单纯的世界,大家都不为钱烦恼的世界。」
「对,」弟弟点点头,「一个美丽新世界。」
那晚,我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当下是一种充实的感觉。
弟弟拓展他的理念,而我支援他的理念。
爸爸现在已经不跟弟弟说话。
我有时会想像那个感觉,如果爸爸都不跟我说任何一句话的感觉。
大概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他把弟弟当作空气般,什么话也不说,甚至没有半点眼神交流。
爸妈反而把所有期待,都加注在我身上,医师聚会只会带我参加,向所有人炫耀我的成绩,课业方面也特别盯紧,上课后为我排满了补习班。
真的,快要窒息。
在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首次抱着担心又渴望的心情,翘掉了晚上的补习班课程,漫无目标地在市区内四处游走,但又一边想着如果被发现翘课回去该解释,各种心情的纠结下,回过神发现自己来到弟弟的学校。
更意外的,面对陌生的大门,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弟弟在校门下朝我挥手。
「补习班翘课?」他问。
「恩。」
「真是难得皇后高中的资优生也会翘课。」弟弟笑着说。
「回去别乱说。」
「妈—我跟你说,哥哥翘课。」弟弟朝着远方小声喊。
「喂!」我瞪着他。
「放心啦!不会说啦!」弟弟保证。
「既然都来了,是不是该带我参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