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嗤笑。
岳谅的肩膀随之下沉, 双腿几乎站立不住欲往前屈倒,用出在安全岛上被沈当归虐过千百遍稳固下盘的基本功,才勉强没有倒下。
“麻烦不要这么用力压我,请务必认识到, 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依靠了。”
“是吗?”背后的声音幽幽叹息, “可我只是很寻常地把手腕搭在你身上而已。”
岳谅猛地调转手电筒, 本想身体随之一矮脱离桎梏, 但不知道这人使了什么手段,她愣是没能挪动一步, 只是勉强将脑袋转了过去,还牵动了肩膀上的伤。
她倒吸一口气, 手电筒的光集中在一口阴气森森的白牙上,两毫米外一道血痕从鼻翼蔓延至太阳穴附近, 旁边是一双被阴翳遮盖的眼睛。
岳谅这才真正意识到,沈当归这次处境到底有多糟糕。
居然让人打了他的脸……
一时无话,另一个人的体温带着黏腻从后背导流过来,一阵阵刺痛。
刺痛?
沈当归惊讶的声音适时响起来:“岳小姐,你不但左肩有伤,后背还插着刀呢?真是了不得的勇士啊。”
岳谅被他一点就想起来了, “应该是之前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的时候扎……嘶!”
下手极快的沈当归扔掉□□的碎片,“是玻璃, 不用谢。”
那一个瞬间差点痛背过去的岳谅将手电筒的光精准地聚拢在他的眼睛上。
本次交锋依旧以两败俱伤告终。
一分钟后。
沈当归背对着岳谅, 后者嘴里咬着手电筒,将手中的清水倒在了那片宽阔且模糊的肩背上,新伤叠旧伤, 一眼扫去创口都很新鲜。
简单处理了后背的伤口, 岳谅取下口中的手电筒, 将光打在他身上。
沈当归自己上手比岳谅粗鲁更多,本就严重的伤口被他清理的手法逼得二次出血,三下五除二,一条干净的毛巾染红,被主人毫不留恋地抛弃。
全程惨不忍睹,最后的蝴蝶结打的倒是漂亮。
包扎完毕,沈当归拿起水瓶,将剩下的水全部灌进嘴里,一点不浪费。
岳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你身上有多少功能卡?”
喝完最后一滴水,沈当归将瓶子扔进下水道,随意答:“五六七八张吧。”
岳谅没有为这个数字惊叹,语气笃定:“你一张都没用,当初我给你的那张卡片,你至今也没用。”
“是。”
他大大方方承认了,岳谅越发不解:“为什么?”
“还不至于。”
岳谅的目光落至地面,长约一米的粗黑锁链死死咬住这人两只脚腕,衣衫破烂身上缠满自制的绷带,手臂青筋凸起,一左一右两个手环显然分量不轻。
脸上的口子还在往外一丝丝渗血。
大小伤口无数,狼狈不堪。
还不至于?
这一秒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
岳谅复杂的神情告诉沈当归,她的内心受到了一些冲击。
她想到了什么?
“我有所疑惑,如果不算冒昧,我希望你可以真诚的回答我。”岳谅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不想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
花心思去猜测沈当归表现的真假很累,与其听他胡说不如当做没问过。
沈当归想了想,深觉自己得有一点对待合作伙伴的真诚,于是欣然点头:“可以。”
岳谅拳心微捏,将这几个月来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又都回忆了一遍,才压着因为猜测的匪夷所思而发麻的舌尖问道:“你只在上一轮死亡游戏杀过人,对吗?”
她的眼底是不确定和茫然,还有为自己忽然产生这种想法的震惊。
沈当归一愣,继而微微一笑。
没有回答。
当不确定变成确定,岳谅只觉极其讽刺。
原来人人忌惮得以诛之的沈当归,才是这么多还活着的人里,最没忘记身份的那一位。
她自认从未忘本,却也动手复仇两次,但凡与罪魁祸首在一起便一概而论,将事情做穿做透。现在想来,她也已经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走向极端了。
每一轮游戏她都觉得自己堂堂正正,仔细一想沈当归又何尝不是。
威胁也好明抢也罢,他做的每一件事始终都摆在台面上清清楚楚。
太可笑了。
“上次你明明告诉我,对一群野兽仁慈,会被撕成碎片的……你把他们比作野兽。”
她说每一个字都很艰涩,她越看面前这个人,就越觉得陌生。从前她选择沈当归而不选择卢林,是因为沈当归情绪稳定,底线稳定,发挥稳定,可也仅仅因为如此罢了。
没想到歪打正着,他才是原则性最高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错了。
沈当归的的确确不是个好人,但却也是最不具威胁性最不需要防备的那个人。
看着她恍然大悟后满是嘲讽的脸,沈当归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很是心疼:“对野兽仁慈没有必要,也不至于让自己沦为野兽,您瞧瞧您,真是傻得可怜。”
他是无论何时都独善其身的冷漠人格,于是更没必要自降身份与垃圾为伍。
岳谅用力拍开他的手。
好心没好报的沈当归嗤了一声:“不识好歹,岳小姐你在现实生活中恐怕不比我受欢迎。”
“不需要受欢迎,人活泼外向自然好,但我爸爸和哥哥都说,我这样也很好。”岳谅抬头挺胸,方才的低迷一扫而空,肩背拉成笔直的一条线,麻木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精气神。
“世人种类繁多,脾性不一,他们总告诉我,受不受欢迎不重要,这一点不能用作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因为没写进家训,我之前没太在意。”
“现在我知道了,人是复杂性很高的生物,每个人都应当有自己的判断。”
除了她意识不清时含糊的低语,沈当归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亲昵地称呼她口中那两个无用的大人。
光是这么提起,就让她充满了无限的底气。
沈当归不自觉翘起嘴角。
万千宠爱集一身养出来的大小姐吗?
委实难得。
“哦,所以呢,为什么忽然这么自豪?”
岳谅默默放下因为激动举起的拳头,重新严肃面容,郑重而坦诚地凝视他的眼睛,“因为我忽然很庆幸,我一直同行的伙伴,是像你这样的人。”
“我的判断是,你这样也很好。”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