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盘腿坐在和室地板上,季以恩躁动不安,像是一条毛毛虫,他的双腿又酸又麻,他偷覷着一旁的青苹,青苹却坐得端正,不像自己,他叹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和室地板散发着木头的香气,外头凉风徐徐,季以恩忍耐了片刻,终于勉强自己好好坐着,但只一下,他的思绪又开始神游四方,他耳边响着蝉鸣声,他一下一下的点着头,竟然昏昏欲睡了起来。
他盖上了眼皮,眼前一阵光亮,他挣扎了一下,却又悄悄坠入梦乡。
在温暖的日光中,他梦见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这里是竹茗师父的家,他们在一楼的道场里头,外面是一片竹林,从纸门上映照进来,可以看见竹枝的影子随着风声摇摆。
那时候的他们,刚让老太爷领着到这里来,诚惶诚恐的看着端坐在木椅上头的竹茗师父,他一头白发,身形消瘦,年纪看起来非常大了,却精神的很,瞪着他们看。
他眼里的杀意,季以恩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都会感到浑身冰冷,不解为什么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还能有着那样精光闪烁的眼神。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却逐渐明白,竹茗师父不喜欢青苹,他打从一开始,第一眼看到这女娃,他就深深的厌烦。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看过太多逆天的例子,最后的下场都很凄惨。
他顺应自然,以武入道,只因资质特殊而踏过了生与死的界线,最后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一辈子捉妖打鬼,但他这并非他所愿。
他不曾想过干涉天命,他认定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一个略有能耐的普通人,现在他老了,都八十几岁了,他打算安稳的度过晚年,什么都撒手不管,好好地来,好好地走。
但是老太爷却将他的忌讳带到他面前,还要求他将这女娃收入门下。
他不喜欢青苹,他不喜欢逆天重新活过一次的青苹,就算老太爷好说歹说,甚至做了青苹的担保,他仍然一眼看穿了青苹的原形。
他的话犀利,直指问题核心。
「她因为怨念而留在人世不散,现在又因为执念重入人世,老朋友啊,她拥有成魔一切最好的资质。」
竹茗师父目光炯炯看着老太爷,不明瞭自己一辈子清明的老友,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老太爷意味深长的对着他笑,「人魂本来就是成魔的最好材料,你不肯教她,我也不能勉强你,但日后人间如有大魔出世,你恐怕彻夜难眠。」
「那时我恐怕已不在人世。」竹茗师父气定神间。人间的灾劫可少过了?他活到八十几岁,什么兵荒马乱没看过,民初时代百鬼横行,他都能拿把竹剑从这条街打到那条巷了,还怕什么?
再说,人间如要灭亡,那也是气数已尽。
「但她现在还没成魔。」老太爷笑嘻嘻,「她身上还没有任何罪过,你不能用未来来审判她。」
「我没有。」
「那你就帮她,改变未来。」
「你明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却又要我不能用以后看现在,你只是变着花样要我出手。」竹茗师父瞪了老太爷一眼,「你这是竹篮子打水。」
「徒劳无功我都得赌。」
竹茗师父沉默了,他喝了一口茶,看着跪在下边的青苹跟季以恩。
这女娃儿竟然能走到这里,说实话自己不是不惊讶的。
她的执念让她只差一步就成了妖鬼,她以尸体的方式生存,没有脱去肉体的束缚,人不人、鬼不鬼的,差一点就堕落成没有灵智的妖鬼了,只有肉体,却没有灵魂。
但自己的好友不超渡她不说,甚至帮了她一把,让她尸解成魂魄的型态,寻找适合的肉体夺舍。
只是退一万步来说,人魂夺舍并没有这么简单,每一具容器都是为了那个从胎腹之中就开始生成的魂魄塑形而成的,一个虚无飘渺的魂魄,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肉体夺舍,其实是非常困难的。
她,却偏偏成了。
这么多的歪斜却造成了眼前这样的结果,竹茗师父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到底是青苹执意逆天,还是上天安排机缘就是如此。
竹茗师父叹一口气,这女娃不成神必成魔,执念过重,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用在善途上必大有可为,用在为恶之时,恐怕酿成人间灾祸。
他不畏惧人间遭劫,却不忍心他与老太爷预见的未来真的成真。
毕竟,现在他们都还有扭转的机会。
「你让我好好的度过这最后几年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