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有些闷热的船舱内,男人慵懒地坐在一张高背皮椅上,精实的长腿优雅交叠,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一张信纸,他正细细阅读信里写着的内容,以及下头寄信者附註的英文翻译,男人薄唇微勾,对两方的沟通效率和态度很是满意的微笑。
舱内所有人都严守纪律的不发一语,跟站在男人身边的男子一样,绷着一张脸,直挺挺的,静待男人的指示。
良久,男人像是看够了,长指夹着那张信纸递给一旁的得力助手,终于下令:「向北,40吧!」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像是邀大家一起出门散步似的。而站在一旁,面色严肃的男子,则更加挺起胸膛,中气十足的朗声復诵:「沿岛往北,速度40节!」
「收到,往北,速度40节。」船舱前方的舵手又将命令重复了一遍,手边动了起来。船舱的其他人也开始配合动作,对动力室下达加速指令,并通知观察员随时回报浅水处的状况。
船舱外,巨大无比的烟囱们『呜──』地沉声鸣响了起来,船头缓缓调了方向,在一片漆黑的海上,划破越来越高的巨浪,渐渐加快了速度。
男人白皙修长的一手把玩着垂掛在胸前的乌木珠串,一手撑着头,快慰的叹了口气。
「来吧……」他愉快地说道:「让我们去会会我那个老冤家吧。」
※※※※
开始颳风了,河床上的营火被湿气浓重的狂风吹熄,山谷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风势还在加强中,连帐篷都快被吹垮,引得恩典号追击小队负责守夜的人,紧张得叫醒所有成员。
「喂!起来了!别睡了!」
「风太大了不妙啊!快起来!」
「收拾东西!我们要到树林里面了!」
原本睡眼惺忪的人们,离开帐篷正准备开骂,却在风中闻到一股海风的咸味,瞬间惊得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戴装备。
「喂!那边那个!你在干嘛?!」一个人拿着火炬,发现树林边站着个伙伴的身影,他踩着鹅卵石靠过去,费力的护着手中的火焰,「不要偷懒,快来帮忙!」
树林边的那个斗篷人影并没有回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反应,只是垂头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喂,我说话你没听到吗?!」男人皱眉不悦,加快脚步走上前去,伸手抓住那傢伙的衣领,拉着那人往回走,「别发呆了,快来帮忙!」
『砰咚』一声,男人回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颅落地。
「啊啊啊啊啊!!」
火光照到头颅脸上,那人的眼瞼半开,嘴巴微张,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塔洛!塔洛死了!!」男人认出头颅的身分,惊吼出声。
吼声震动了其他正在忙碌的人,
「他们杀了塔洛!」
几个人拋下锅碗瓢盆,踩着鹅卵石啪嚓啪嚓的奔过来,而更远处,则传来其他惊叫声。
「克雷!克雷死了!!」
「啊啊啊啊!!是东达!东达的头啊啊!!」
「翁利!翁利也死了!!」
「喂!凡德也死了啊啊啊!」
他们许多被派往山林里搜索的同胞们,都被砍下头颅或四肢,然后用拙劣粗糙的手法,架站在树林边,排排面向他们,眼耳鼻口都淌血,死状悽惨,让人怵目惊心。
「是那些人干的!!」
「该死的野蛮人!」
他们愤怒了起来。
「地狱……他们会下地狱的……!!」
「不受教化的死番仔!」
「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活剥他们的皮!给他们一点教训!!」
「女神会惩罚他们的──!!」
一群人鼓譟着,这下,连帐篷也不顾了,全体抄起武器,杀气腾腾的要展开復仇行动。
此时,一个清冷的女性声音,在山谷间响起。
『愚蠢之徒!竟敢无视我的警告!!』
那声音之响、之大,在黑呼呼的风中传送着,在河床山谷间回盪着,在人们耳边怒骂着,他们瞬间傻住,因那声音,听起来就女司大人在传达神諭──
『太平洋之西……环列岛屿之左……是汝等脱离地狱,解放之门……』冷冽的女声继续道,『我怜悯汝等身陷苦难……替汝等准备了无忧之地……汝等竟泯灭人性,杀我造之人,毁我造之物……该死的愚眾──!!』
天际开始降下毛毛细雨,替狂风添了丝冰冽,刮在人脸上像鞭抽得生疼。恩典号的信徒们,有几个脸色『唰』地惨白,脚软的跪了下来。
「是、是女神大人──」
「女神大人发怒了──」
却有人还逞强着,声音有些颤抖的吼道:「喂,不要被骗了!女神大人怎么可能杀我们!肯定是那些番仔故佈疑阵!」
「站起来!不要被番仔唬弄了!」
「找出声音源头!快!」
他们振作了起来,拿高火炬,想看清岸边的方向。
『呵……冥顽不灵的愚眾啊……』山林间,女神的声音更低冷了,『时辰尚早,趁此放下武器,我可依汝懺悔之心,免汝肉身之罪……』
「大胆狂徒!竟敢假冒我们女神!!」
「闭上你的臭嘴!假冒女神的代价,你会下地狱的!!」
『地狱?』女声似笑非笑的反问,『汝等之地狱已近在脚边,再不懺悔,即入地狱……』
「闭嘴!快快现身!」
「死番仔!等我们找到你就死定了!!」
「竟敢愚弄我们的高洁的女神大人!你等着吧!!」
突然,雨势转大了,一阵强风从山头上狂袭而来,瞬间吹熄了眾人手中的火炬,不少已经动摇的人惊得倒抽一口气。
『喀嚓』一声,对岸远处的树林边,突然亮起刺目的强光,让他们不得不瞇眼抬手遮挡。逆光中,隐约可见一个长袍的女子身影,直挺挺地佇立在那儿──
「女、女神大人──是女神大人──」
「找到了!宰了她!!」
「别被迷惑了!我们衝啊!」
「替塔洛他们报仇!」
他们持枪在浅水的河床上跑了起来,笔直朝光源处狂奔,满脸仇恨的扭曲着,嘶吼着,而面对一大群往她直衝而来的穷兇狂徒,女子的身影却丝毫不动摇,只举起手,指着他们,她的长袍衣襬在风中咧咧作响──再度张开口……这次,风里传来的,除了女声外,还同时夹杂着许多他们从未听闻的声音和语言,在山谷间隆隆共鸣着──
『哼……冥顽不灵,休怪我无情!!』
原本在脚踝处的浅浅河滩,瞬间涨高到膝盖小腿处,几个人重心不稳的跌倒。
『轰唰隆隆隆隆隆──』
「什、那是什么声音──」
「喂!河水、河水变多了!!」
「快到岸边!快到岸边啊!!」
等他们惊觉事态不妙,一切已太迟了。
『轰唰!!!!!』
大雨滂沱而下,河川的上游山头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轰水声,那瞬间涨高溪河,像是愤怒的千军万马,杀气腾腾的狂捲而来,直接淹没还在河中央的人们。
「哇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充满恶意的黑水扯住他们的膝腿,将他们捲进河底,而水里,等待他们的,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滚动石块,恶狠狠的撞击、搅动;泥浆堵住他们的鼻孔、灌进他们的嘴里,让他们痛苦窒息;枯树干树枝则勾住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无处可逃,只能垂死的挥舞手脚,徒劳的求救着──
一瞬间,几十个人被穷凶恶极的暴涨河水冲捲得直接被扯断四肢、敲破头颅,鲜血在水里冲散了开,但嗜血的河川还未满足,水位还在不断涨高、涨高、往河岸边漫去──
少数逃得快的人们幸运逃到岸边,定睛一看,却再也找不到方才那女子的身影,一丝痕跡也没留下,黑暗的树林沙沙作响,像是在冷眼嘲笑他们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