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这不算污了。若大人每为我指出一处错误就要跪一次,那这一日不知道要跪多少次呢,”端微执笔的手有些无奈地撑起下巴,浓黑的墨汁也向下滴去,“许大人,不必再多礼。”
许观节闻言仍是拱了拱手,虽未跪下去,却又低下了头:“殿下,若写字不多,执笔一次无需取太多墨,”他目光看向端微笔尖刚刚滴下去的墨汁,“若取多墨,墨汁便会下滴,不易写字。”
端微听着他的话,换了一只笔来,按着他说的蘸取了少许墨汁,慢慢地在纸上写了下来。许观节看着她又写出一行字来,似乎有话要说,但未立刻说出口,直到端微最后一笔完全写完,方才开口:“殿下,为避您父亲的名讳,此处也该缺笔。”
端微闻言,不解地抬了抬头:“父亲的名讳?”
“微臣失言,”许观节看见她的神情,不禁移开了视线,“殿下的父亲乃自名门出,着书立说,为先世名儒,因字阔悬,故而读书之人写及此字时或会避其名讳。微臣读书求学二十载,已习惯避其名讳,并非有意约束殿下。”
“我只随意问问,你不必紧张,”端微声音低了低,换了纸来,又写下几行字。
“群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优,必有外患,”许观节指尖点在字下,声音仍是和缓的,“殿下,此处应为担忧之‘忧’字。”
端微看了他一眼,抬笔就在错字上涂了一团,一团墨渍氤湿了纸张,连带着她宽大的衣袖上都沾上了墨汁。涂完她方抬眼看着许观节,像是担心挨骂一般,刚要伸手去盖住那团墨渍,被许观节用纸镇挡住了手掌。
“殿下,若有错字,取雌黄改之,”他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端微沾满墨渍的纸张,“若殿下理解其义,错字也无需多涂多改,在一角写下正确的字就好。”
“意思是,没有内忧,那就是就有外患吗?”端微眨了眨眼,看向他,又抿着唇收回手,“许大人,这些从前都没人教过我。”
“此句出自《管子》,其义与殿下理解的大致相同,”许观节将纸镇挪开,取了一支笔,在纸旁写下一个“忧”字,“殿下不必心急,读书向来不是一二日能成之事。殿下天资聪颖,想来这些书卷不会费多少时日就能熟悉。”
端微点着头,自己拿了手帕擦衣袖上的墨汁,擦完才想起擦自己的手。她双手白皙,此刻被晕开的墨汁染灰了一半,一条手帕上也满是墨渍。她抬头瞥见许观节指尖的墨迹,又从旁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小心地触上了他的指尖。
“殿下切莫如此,微臣不敢受此恩,“指尖被她触碰,许观节微微一愣,起身就跪到地上,“殿下乃大齐储君,不可为臣子如此纡尊降贵。”
“……那你自己擦一擦,”端微移开目光,将旁边的蜜橘推了过去,“听闻许大人是抚州人氏,抚州地产蜜橘,前日里刚好进了些抚州的蜜橘来,大人可尝尝是否有家乡的味道。”
“臣谢殿下赏赐。”
端微又看着他磕了一个头,转过头忍住自己要叹出的那口气:“沉大人与许大人是同乡,那请许大人今日回去之时,也将这蜜橘带给沉大人一些。他今日未来,我有些牵挂。”
“臣替含章谢过殿下,”许观节起身,再度瞥了一眼端微写的字,“殿下的话,微臣定当转告含章。”
沉府离宫门不远,许观节自宫门出后就直接到了沉府去。此时还未到黄昏之时,沉府已经大门紧闭。他差人端好盛放蜜橘的锦盒,进府门就看到了正在凉亭中的沉含章。他屏退了随身的小厮,端着锦盒放置桌上,有些疲倦地坐了下来。
沉含章看着桌上的锦盒,再抬头看他的神色,出口的声音带了些迟疑:“殿下……殿下的身子如何?”
“精神尚可,想来也无大碍。这是殿下所赏我们二人的蜜橘,我不敢耽搁,”许观节端起一杯茶,还未说几句话就叹了口气,“既可就来了。”
“殿下的功课如何?”
“殿下的父亲想来也不会想到,殿下的功课会是……想来是殿下自幼多病,先帝不忍在读书之事上对殿下过分严苛,长公主又娇纵幼妹,以至于殿下所书,错字连篇,”许观节按了按眉心,“着实有些难办。”
沉含章喝了一口茶,像是在想什么,语气轻了一些:“殿下卧床多年,从未被以储君之名教养过,自然比不得长公主,不必过分苛责。”
许观节听到这话,一时笑了一声:“你一向最厌书中有错字之人,怎的到了殿下这里,就不必苛责了?”
“……殿下还小,”沉含章忙又喝了一口茶,“且殿下有你教导,估计不必几日就能将错字尽数改正,不必……不必太过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