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永一出凤凰池就看到其他人跟离礼还在原地,他脸色不愉地高声问道:「你们都糊涂了?还不敢紧送少主回屋里,怎么一个个都傻站在这儿?」赤永边喊边推开几个人,就见离礼还跪在地上,他惊讶的嚷道:「你们搞什么?还不快扶少主起来?」
站在赤永身旁的墨永长老忍不住翻着白眼,压着音量咬牙切齿的解释,「少主不让我们碰他。」
赤永愣了一下扭头看向离礼,刚好就对上他看过来,赤永正要问,离礼却先开口了。「弟弟怎样?有受伤吗?」
「没事,小少主没事,我到池边时他还想上岸。少主,小少主不能离开凤凰池,您今天就先回去休养,改天再来看小少主吧?」赤永惴惴不安的劝说。
离礼慢慢地站起身来,过程中其他人都想上前去扶,却被他拒绝了,好不容易站起身后,他往凤凰池那边看了一眼,最后坚定的收回视线,语气僵硬的说道:「赤永长老,麻烦你好好看照弟弟,他刚刚被父亲丢出去,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我……请赤永长老好好待我照顾弟弟。」
赤永长老吓了一跳,眼神在离礼与凤凰池间游移着,「可我刚去瞧小少主都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对襟的地方……不过少主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少主的。」
得到赤永的答应,离礼缓缓頷首。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自己去照顾弟弟,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父亲不让,今天是个警告,如果他再一意孤行的话,不只他自己,连弟弟都会受到波及……这种绝对的权力还有力量,现在的自己敌不过,只能被迫妥协,除非他有反抗的力量……
小蛇在池边游了半天,却找不到地方可以上去,他恼火得不得了,看着离礼竟然没回头来看看他,小蛇更是气得全身打颤,虽然乍看之下只像根抖动的树藤,可那也不能否认小蛇真得生气了。他竖目映着离礼等人的背影,看着离礼不稳仍坚定的脚步,他竟觉得心口传来从未有过的鬱闷感。他可以察觉到那小鬼的不甘,望着这样的小鬼,他更有种不妥的感觉。
*
小蛇在凤凰池底翻滚了几圈,整个池底都被他小树枝般粗的身体扫过,当凤凰池外的天空转为漆黑时,小蛇似乎消气了,他小心翼翼的从池底游到池边,果不其然想要探出池外的圆圆蛇头被一道透明的墙挡住,小蛇往外左看看右瞧瞧了好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后,小蛇高高扬起尾巴,对着结界的角落使劲甩了一尾巴,这一下就把结界敲出一个小裂缝,不大,刚巧能让小蛇鑽出去。小蛇往裂缝一游,整条小蛇再次踏出凤凰池,通往他新的冒险路。
小蛇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游出凤凰池外的广阔花丛,这一出去他才真正认知到他们小鬼这边真的是势弱的一方,整整一个小时没见到半个人影,直到他游到外头才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守卫,这人力也太吃紧了吧?
守卫的确很认真的坚守岗位,但毕竟谁也没料到一条未成年小蛇会半夜在禁地里乱跑,加上小蛇灵巧轻盈的动作,连滑过草丛如鬼魅般安静无声,守卫连发现的机会都没有,还险险踩到溜过他脚边的小蛇。
小蛇快速滑过守卫身边,差点被踩到的惊险让小蛇愤愤回头瞪了守卫一眼,身体一扭,迅如雷地往前滑去。小蛇的前进方向似是有目的地,每每在分岔的路段他会稍停下来,红舌在空中吐气后,像得到什么资讯,眨眼间就选定哪条路游过去。
离开草丛没多久,小蛇就遇到高耸的围墙,墙的后面就是一座宫殿,纵然缺乏修缮,仍可看出从前的壮丽华美,围墙对小蛇而言颇高,但抵不住小蛇的小身板,他在墙边转了一会儿,果然就找到小缝,缝是不大,对小蛇而言已经大得可以塞下两个他了。
进入墙后小蛇再没办法像在外头那样轻松,毕竟再怎么式微,宫殿里住得还是烛龙族的族长及少主,守备的人力、服侍的侍女什么的都是必须的,小蛇停停走走的,好不简单才走到他要去的地方。
半敞开的房门几个侍女进进出出,小蛇顺着墙边慢慢攀住窗框,扭着细长的小身体爬上去,小蛇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所以他把自己拉长横摆在窗框上,好奇的打量起屋子,还没等小蛇的新鲜劲过去,就听到被侍女围着的那人低声说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穿着明显比其他侍女华丽的女子示意其他侍女出去后,弯腰轻声说道:「少主,族长也是为了您好,小少主的出生不吉祥……」侍女倏然打住,因为她眼前的少主瞪视她的眼神充满冰冷的杀意,她全身一颤,下意识双膝重重跪下,粉嫩的唇瓣不停地打颤,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好,「少、少、少主……兰、兰蕥……我……」
离礼是很气,但看着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女兰蕥被自己的气势压得一句话都说不好,他只觉得可笑。因为今天他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应该就像她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父亲伤害自己的弟弟。不过……他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了,以后不管是谁,哪怕连父亲,他都不会给他们机会去伤害弟弟了!
思及此,离礼望着兰蕥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死人。兰蕥是他母亲留下的贴身侍女,虽说修为不高,但在宫里的地位却不低,少说半数的侍女都听她指使,今天她毫不避讳说出这句话,说明她心中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其他就算原本不这么以为的人,在三人成虎的情形下,也慢慢会有这种想法。
只可惜就算兰蕥的修为不高,未成年的他力量还是不能一击必杀……
离礼用力闭起眼睛,再度睁开已经回復平静,说道:「以后别让我听到你说小少主的事了。好了,下去吧。」
兰蕥颤颤兢兢偷覷离礼,虽然是不变的面无表情,刚才让人惊恐的杀气已全然消失,但那短短的一刻却让兰蕥难以忘怀,她诺诺的应声,低着头快速离开屋子。心里还对不久前的事馀悸犹存,同时也让她忍不住心喜,少主这等年记就有这样的迫力,未来绝对不可限量,她主人的牺牲总不算白费。
房门被兰蕥带上,整个房间只剩下离礼一个人沉默的坐着,拳头紧握的指甲几乎陷入肉中,想发洩似的将所有看得到的东西扫落,但他不能这么做,不能留话柄给父亲,牵连到弟弟身上。
小蛇看着离礼整个人绷得死紧,就想起之前小鬼在凤凰池那畅意的模样,一跟现在相比,小蛇就彆扭的扭了扭细长的身体。心道,可恶!小鬼果然还是适合开朗的表情,一个幼崽当然就要像个幼崽啊。
小蛇看不下去了,他一溜烟的滑下窗户,地板上厚重地毯让他安静无声的接近离礼,在快接近离礼时小蛇闻到淡淡的药香,但他更敏感的嗅到的是血的味道,小蛇焦躁的拍拍尾巴。明明离礼手臂上的伤口应该已经处理好了,那为什么他还闻得到血腥味?小鬼又是哪边没弄好了?
乍然听到声音,离礼迅速低头望向声音来源,冷酷紧绷的脸孔终于绽开第一道笑容,他伸手托起小蛇,用脸磨了磨小蛇冰冷的鳞片,不顾小蛇怎么在他手里扭动……事实上小蛇也不敢动作太大,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难看了。好半晌离礼觉得这几个月来的空洞被填上了,不过满足过后他才想起赤永千叮嚀万嘱咐的事,皱着眉头低头问道:「你怎么从凤凰池跑出来了?这样不只对你的身体不好,路上要是碰到父亲的话……」一想起那个男人,离礼的冰冷再度涌上。
不过没多久就被小蛇的尾巴拍掉,被托在掌上的小蛇总算找到血腥味的源头……离礼的掌心,指甲压出的血痕让小蛇不悦地伸舌舔了几下。至于离礼的话……碰到他那个便宜老爸什么的,他才没在怕。
小蛇不晓得他的动作让离礼心里暖洋洋的,他抱着小蛇穿过珠帘到平日他漱洗的内间,沾湿一块布替小蛇擦擦身体。叹息道:「又要送你回凤凰池了。」
小蛇对赤永的话嗤之以鼻,可惜的是他不能开口。这破身体的素质要改的话肯定得重塑,光是一个效力连真正凤凰族的凤凰池三成都不到的假凤凰池,怎么可能光是泡着就能让他……嗯,那什么?老脸好像连对他有什么功效都没说清楚……
对好不容易放出笼子……凤凰池的小蛇强烈表达,要他再回去简直是不可能!他要争取自由!
离礼抱着被他抹乾净的小蛇走回房间后,小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滑下去,往柔软的大床游过去,离礼顺着小蛇的动作看过去,突然也觉得他几个月没躺的那张大床看起来舒服得很,尤其弟弟也跟他一起睡的话……
离礼一把捞起爬床爬到一半的小蛇,抱着小蛇上床,离礼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弟弟,今晚跟我一起睡,明天再送你回去?」
小蛇挡不住这破身体的素质,小身板爬了几个小时还是累了,被离礼捞起时他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听到离礼的话时,他懒洋洋的掀开一隻眼睛,算是回应他的话。不过在小蛇真得睡着前,他在心底得意的扬扬小尾巴,他死也不会再回去那座无聊的假凤凰池了!
离礼等到小蛇睡着没多久后,慢慢睁眼,眼神专注仔细的盯着小蛇。
没有人知道甚至去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蛇,他们在乎的只有小蛇是不是会对烛龙族造成什么影响,还有未来他们兄弟是不是会鬩墙之类的问题。只有他自己明白,或者说他也不打算把这件事让其他人晓得,那是属于他的秘密……
他出生后就注定是烛龙族的少主,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奢侈靡华的生活,而是严格的学习及训练,除了给他任务的长老外,他第一次见到双亲是在他十年前完成功课时受重伤躺在床上,等到的只有父亲冷漠的训斥,而他的母亲穿得一身华美站在床边,哭得梨花带泪的,不过说的话却不是什么想像中的安慰或是心疼,而是和父亲同样意思的话,不同的只有语气……那时他突然懂了些什么事,他不再对任何人有什么期盼,他只要顺利完成长老们跟父亲交代下来的功课或任务就可以了。
直到那天,他弟弟出生的那天……
母亲被人从绑匪手中救回后,生命垂危之际,让兰蕥带他到禁地。凤凰池位于禁地的入口处,在往里面走进去,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里面藏得是烛龙族的希望……烛九阴,纵然山洞里只有烛九阴的蛇首。
烛九阴身长千里,在他陷入沉睡的漫长岁月中,身体和大地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这山洞是他以前呼气给吹出来的,总之佔有烛九阴蛇首之洞的他们自称为正统血脉,在几千年与其他种族争斗的过程中,实力出眾的族民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成长,当然成长的不只有力量,还有欲望,随着种族间的战争结束,族里的内斗正式开始,但他的长辈们自持是正统血脉,其他几支旁系翻不出什么花样,任由他们自立门户什么的,没想到就这么几代下来,重视血统的直系不只人丁单薄外,还出了几个紈絝子,而旁系不仅开枝散叶且致力培养实力,或者说有竞争才有进步的空间。直系剩下能与之攀比的除了血统外,就是禁地的这座山洞了。
母亲不顾腹中还怀着弟弟,脸色苍白的站在蛇首前,总是欲语还休的美丽大眼此时镶在凹瘦下去的惨白脸盘上给人一种诡譎的感觉,尤其当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来到禁地时,倏然亮起火光。她伸手让他过去,站在个复杂的法阵上,他一站上去就知道母亲的打算了。法阵流转莹莹白光,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从法阵流入他的身体,单方面的献祭法阵可以将另一方的力量及生命传给法阵中心的那个人。
纵然他母亲的力量不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成年烛龙族,他只是个未成年的幼仔,且离成年还有好几百年的时间,成年烛龙族的强大力量足以让他爆体而亡,但看着他痛苦蜷缩在地上,被汗水染湿全身时,他的母亲发出尖锐的叫声命令他要坚持下去,在母亲力量耗尽前他痛昏过去又生生被痛醒,反覆煎熬下他还是没哼出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被折磨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当睁开眼时,他的母亲已经断气了。令他惊讶的是他母亲竟然身体乾扁,像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乾一样,他咬着牙爬起来,却被法阵狠狠吸住,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主体的庞大力量瞬间往他这个容器涌去,不受控制的力量疯狂在他体内窜动,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反而被这发疯的力量撞开限制,痛得他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他全身的每一块皮肤都渗出血珠,筋骨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每一声都是发狂的力量压挤着骨头的声音,他想……如果没有之后的事,他恐怕早就死在禁地里了。
一条小蛇闭着双眼往他身砸过来,他全身痛得敏感,小蛇这一下撞得他闷哼一声,却也没想到这么一下竟把那狂爆的力量给撞散了,为了活下去,他立马收敛心神,炼化体内剩下一半的力量。
过程中几次他险险撑不下去,还好有小蛇在他走火入魔之际用尾巴拍他一下唤回他的意识。不过就算是一半的力量还是惊人,他费了好大一翻功夫才炼化不到百分之一,接着又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把剩下的力量压缩起来。
自从他炼化那百分之一的力量后,他发现那股力量突然变温驯,他在压抑它时才突然想到这股力量与之前母亲传来的不同,这股力量比母亲的力量更加强悍且霸道,所以到底是谁的?
这个问题在他睁眼后有了解答。
埋在山洞里如石头般的蛇首崩坍了……
他呆愣的看着那些石块堆,若不是眼角瞥见一闪而逝的影子,他可能会傻傻的直到其他人进来。
他往影子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原来是刚刚救他的小蛇,就见小蛇闭着眼睛似是还睡着,不过在梦里先是摆头又是甩尾,还把自己当棍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顺着小蛇滚动的轨跡,他看到了一个破掉的卵。小蛇在洞里滚了好几圈,最后滚到他的身边,就见小蛇懒懒掀开一隻眼,看到是他后也不多想,尾巴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整条身体就这样蜷在他身上不动了。
看到小蛇背上的鳞纹,还有看到小蛇能把眼皮这样掀开閤上,离礼就知道小蛇应该是他弟弟了,毕竟除了烛龙族他们原型近似蛇,却也不是蛇族,蛇族一般没眼皮的只能睁着眼睛睡着。不过他也清楚烛龙族的幼崽一般不会这么快就破卵的,要在灵水里养一阵子……弟弟该不会是为了他强行破卵的?
说他是自作多情又怎样,在他捧着小蛇时他只知道是他弟弟救了他。
小蛇睡过去没多久,他就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离礼记得他那时的反应竟然是把弟弟塞回卵里,趁着小蛇睡得迷糊时候把卵给虚閤起来,自己快速盘腿坐回法阵中。再后来他被叫醒时,小蛇和卵已经不见了。他父亲冷漠的告诉他是母亲擅自把他带到禁地来,且动用禁术将力量传给他,不过说到禁地蛇首崩了的事,他父亲便皱着眉说禁术之力并无强大到能破坏蛇首,不巧的是小蛇诞生了,所以这个黑锅背到小蛇身上。
父亲把母亲动用禁术的事瞒下来,除了长老及兰蕥外没人知道,甚至对外宣称母亲的死是因为早產生下弟弟的缘故,且禁地发生的异状再怎么隐瞒还是挡不过其他势力的监视,唯一幸运的是他们不知道禁地的状况有多糟,所以父亲他很乾脆的把这件事掛在弟弟身上,不过禁地的损害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其实所有烛龙族的人都不相信他们的老祖宗烛九阴会被一个小娃娃怎样,吵个几天也就罢手。甚嚣尘上的反而是他宝贝弟弟不被烛九阴所喜,造成禁地出现异像,还破记录的是第一个放入灵水前就破卵的废物,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让人放出消息的。
一想起过去这些事,离礼又忍不住想到今天的事。父亲对弟弟出手毫不留情,最可笑的是自己竟全无反抗之力……
离礼咬着牙深吸几口气才压下狂暴的怒气,他低头看着小蛇边发出鼾声边用蹭了蹭他的胸口,离礼瞬间变成傻哥哥,看着小蛇傻笑几声,顺着小蛇光滑的背脊,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