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顽强的夜,杜鑫评留了简讯说晚上不回家了。
傍晚最后一檯手术下刀前,急诊来电有患者骑机车被倒下的招牌砸中,骑士与后座乘客均严重内出血须紧急动刀,总医师应付不暇,二线oncall值班的他便留下来帮忙。
其实,他因医院里的公务在身而没回家过夜,或在家中夜寐一半被一通电话叩回医院,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三层楼的独栋小别墅,空荡静寂仅有一人独享。朱习菈把整个房子打得灯火通亮,便窝进了主卧里,任凭电视新闻兀自播送。
入夜更深,猛风呼啸伴随弹珠大的雨点撼动着落地窗,像是一群恶魔狰狞地想要破门而入。一阵侧风肆虐,阳台上盆栽「碰」地摔落,便把她吓了一大跳。淤土溅上落地窗一角,痕跡宛如挣扎着求救的手,搭在透明澄净的玻璃。
朱习菈淡定地将窗帘拉得更紧,才拿起梳妆台一瓶1998年份petrus,为自己斟上三分之一杯。倔强好胜的外表之下,即便独处的时候,仍旧不愿洩漏脆弱的一面。
脆弱,也要有些目的。
说倒底,所有的勇敢不过都只是偽装而来,强拉着杜鑫评陪她打这场硬仗,也是因为不甘孤军奋战。圣仗之后,她想要的目标也已经握在手里,还有甚么理由将他紧揣在身边吗?
明知道这对彼此来说都是折磨。
他目光的落点不在她身上,就如她的视线追随的方向不在他身上,是一样的。而她最在意的那个男人,一句话也没有留下,甩头离去,便让她即使赢了,也感觉像是输了一切。
输了单纯、输了爱情,输了那恣意燃烧的青春岁月。
二十八年前,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他们一起在杜妈家里的小小庆生会上,他就是那样的表情。
她与男孩出生日仅相差一个星期,杜妈每年总是买个小小的蛋糕,替两个父母埋头于事业的孩子一起祝贺。蜡烛还没点燃,那男孩便把生日礼物拆了。这是她这辈子印象中所记得,年纪最小的一次庆生会。
「那个礼物本来就是我的!」那男孩理直气壮地说。
「鏵鏵你这样不行啦!要唱歌、许愿、吹完蜡烛才可以拆礼物啦!」八岁的孩子王从他手里抢回了礼物,怒气冲冲地斥责。
「那个是苏爷爷说要送你的没错,可是我们都还没唱歌、吹蜡烛,你再忍耐一下下好不好,吹完蜡烛礼物就是你的喔!」
杜妈和缓的语气,好言劝解,但那男孩却依旧桀傲不驯,锐利眼神狠瞪着周围的人。
「那本来就是我的!」男孩奋力一把推倒蛋糕,一头便衝出杜妈家门。
「世鏵!外面在下雨,不能跑出去,世鏵!」
杜妈和杜爸驀然一惊,急如热锅上张惶失措的蚂蚁,连忙打伞衝出,但男孩却早已不知去向。
懂事的大孩子从厨房拎了抹布,懊恼地准备收拾桌边的残局,见女孩愣吓地站在门口,望着滂沱雨势中的漆黑窄巷,赶紧唤叫她一声:「菈菈不可以出去喔!外面在下雨。」
「可是……鑫评葛格,鏵鏵怎么办?他没有雨伞。」女孩扭着眉看他。
「我把拔、马麻会去找他,你不要担心!葛格先切蛋糕给你吃好不好……呃……」
望着地上一团不成形的蛋糕,不知从何拾起,杜鑫评也没辙。
这蛋糕当然再也不能吃了,浪费期待已久的美味甜点实在可惜,他自己的生日,可是连个最小的蛋糕都没有。
大哥哥蹲在地上忙着和蛋糕糊奋战,女孩总也想帮点儿什么忙,却甚么也不会。还有,那没有雨伞的男孩该要怎么办,会全身淋湿吧?想到这会儿,就让她坐立难安。
女孩拿起玄关旁那支可爱的小花花伞,努力地撑起,虽然外面灰濛濛一片挺是吓人,但她担心那男孩一定也很害怕,不知打那儿来的勇气,漂亮的粉红色皮鞋,便踩进了湿沥沥的柏油路。
巷子口的工地裸屋,矗立在黑夜雨中,彷如可怕的大怪兽。那男孩不久前带她去过一次,他说那是他的秘密基地,二楼的楼梯石板下藏着一台坏掉的玩具保时捷,是他在对面大楼的垃圾场旁边捡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