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skype上留言给她,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电话、没有回应、没有消息,就是淹入大海浪涛的泡沫一般。纵使他还留着一点期待,她会突然与他联络,却也害怕,若当她再次出现,他该要如何面对。
也许她出了国之后,有另一个男人陪伴,早就已经不在乎这份感情。一年回来个两次只是敷衍,就算短短相聚的时候,被急call回医院,她也笑笑地不甚在意,他当时还傻傻地感谢那一份体贴。
直到婚礼的前三天,他看见医院的广告看板上贴着:「贺耳鼻喉科新任主任邹子阳医师,完成首例微创新式人工电子耳植入术,较以往传统式人工电子耳伤口更小,减少发炎与沾黏,并且……」
「邹子阳学长……甚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杜鑫评揪起眉心,喃喃自语地唸着,满脑子疑惑。
如果邹子阳学长已经回来,那是不是代表娜娜也已经回来?
「邹医师从澳洲回来很久了呀!两个月前他太太生產的时候发现植入性胎盘,就突然走了,只留下两个孩子。唉!真是很辛苦,所以他休息了好一段时间,这个月初耳鼻喉科主任要离职,院长才去把邹子阳医师找回来接主任的。」沉稳的声音,语气幽幽然地陈诉着。
杜鑫评瞪大了眼睛回头望,是外科的护理督导站在他身后摇着头。中年的白衣中阶主管叹着气嘟噥了几句,便转身进了护理站。
植入性胎盘向来号称孕妇生產过程中,肚子里的一颗手榴弹。要想能安全拆除,那简直是得天时、地利、人和的运气,否则一个措手不及的血崩,有时连神仙也救不回。当身为孕妇的伴侣自己也是医疗人员,就算难以接受,还是得含泪吞下这事实吧。
只是,上个月前姚典娜还说留在澳洲毕不了业,但邹子阳却已经回来很久,显然她断了讯息和邹子阳并没有甚么关係。
那,到底又是为了甚么?
连他都没有姚典娜的消息,还有任何人可以问得到吗?
他的决定,到底是错还是对?
一颗心像是悬宕飘零在漆黑的午夜,失去目的,失去方向,也失去了依归。而躯体却像空壳子一般,戴着一顶假面具的空壳子,唯有将自己埋在工作里,才能暂时忘却感情上的混乱。
已经决定的事,就无法再反悔,反正婚礼的准备工作也就有两个母亲大人打点,他只是依着交代递上邀请名单、出席试礼服、餐宴,在那些繁文縟节中,机械式的拉起嘴角,把自己当成陪衬的魁儡。
喜宴上的宾客,大部份是女方的亲戚朋友,政商各界到医院董事前辈,当然也包括从美国回来的朱爸爸和远近家人。杜鑫评的爸妈本都是低调的人,而父亲和苏爷爷的身体也尚且虚弱无力,诸多病痛,两只轮椅看护阿姨帮忙推着来去,勉强撑到结束。
但老人家们脸上喜悦欣慰的表情,不言可喻。
他所邀请的客人,不过就是外科部门的几位同事,和大学时熟稔的麻吉哥儿们。识相的朋友们似乎一直维持着最佳默契三缄其口,只知道姚典娜两年多前去了澳洲,金童玉女何时拆了伙,之间发生了甚么事,一概无人问起。
说真的,其实也不必多问。过去的同学或学长姊情侣,像这样毕业之后无声无息突然散会的,早已不在少数。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这样在无奈的命运中随波逐流罢了。
朱习菈没有亲舅舅,乔建德院长便堂而皇之以着表舅的身份,扮演母舅长辈的角色上台致词。言多奉承讚扬,把一对新人夸上了天,骨子里不得不对杜鑫评產生芥蒂。原以为缺了謫传继承人的苏综合,只剩老弱妇孺,要一手掌握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厢竟杀出一个程咬金駙马爷,而且还是杜咏昌的儿子。千料万料都没料到昔日在眼皮底下胡闹的臭小鬼,有一天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如意算盘。
「杜医师还算是我的学长呢?以前我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跟过您,您大概不记得了吧。现在我得叫您……表妹婿囉!」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一出声,表面看似热络地打招呼攀关係,暗中却是在辈份上意欲占点便宜。
乔建德的儿子乔宇瑞,年纪才比朱习菈大了几个月,从小被送到美国唸书,高中毕业便以着侨生的名义,额外加分而得以考上医学系,也因为父亲的裙带关係,今年录取了医学中心皮肤科的住院医师。
在伴随着苏综合医院里的几位大老和董事成员耐人寻味的注目眼神中,杜鑫评礼貌性地一一敬了酒、点了头。终于发现自己扛下的包袱,不啻是父亲曾经受过的辱,也包括围绕在苏爷爷病床旁虎视眈眈的危机。
想必,这场婚礼将为他带来的,绝对不仅一个敌人。
婚宴结束,是杜鑫评第二次踏入苏阿姨为他们购置的新宅。苏阿姨贴心地在距离医学中心不太远的郊区,买下的这现成装潢的三层楼独栋别墅,登记在朱习菈名下。虽然没有把他当成入赘的女婿,但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一丁点委屈。
第一次进到别墅,他感觉就像个去到别人家里参观的客人,而甚至到了此时,还是感觉自己像个客人。当间杂人等都散去,剩下他和朱习菈在这空荡荡的独栋别墅里,他开始觉得忐忑起来。
藉酒装睡或许是个糟透的主意,但这就是他前两刻鐘坚持不需以茶代替敬酒的原因。他和朱习菈之间,从小就如同再熟悉也不过的家人,可这几年来隔着太平洋,彼此的蜕变,再加上婚礼的加持,像朋友又像兄妹的关係,一夕要转换为夫妻,是让人多么彆扭的事。
新婚之夜的男人,不是都该兴奋得意,有人像他这样不知所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