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超音波看起来,是没有怀孕的跡象,月经没来应该只是晚到了。」
姚典娜看了杜鑫评一眼,松了一口气地展开了笑顏。而她的男人,眨着深邃的眼睛,就是一副「看吧!我很小心的,是你多虑了!」的样子。
三个月前刚走过妇科实习的两人,对王主任来说,并没有太陌生。他凝眉专注地操纵着超音波探头,在她下腹部游动,并紧盯着眼前的黑白萤幕再补了一句:「不过,你有子宫内膜异位合併巧克力囊肿,你知道吗?」
医学中心的教授,总是秉持着认真的教学态度,一但遇到病患或家属身为医学院的学生,就会一改平常看诊语带三分保留的习惯,开始不厌其烦地教学:「过来看一下……这里没有反光的一团黑影就是囊肿,量起来大概四公分左右,还不算小喔!通常都是单边,你的是在右侧卵巢,不过也有人比较倒楣,两侧都长。」王主任指着萤幕比划着。
「你说之前月经週期也不太稳是吗?经痛厉害吗?」王主任按下列印按键,模糊的超音波热感影像从面台一侧跑出。
姚典娜凝着眉,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过跟诊护理师递来的擦手纸,清理了腹部上的热感胶,一面回应着:「嗯……以前青春期开始就会痛,但没那么严重,我妈会叫我喝一些中将汤之类,到了大三、大四左右,好像就越来越严重了。」
「有子宫内膜异位的话,那些中药最好不要乱喝,真的要补就要去给中医师把把脉比较好。这个跟免疫功能有很大的关係,课业压力比较大会变本加厉。性交疼痛呢?会吗?」
杜鑫评正协扶着姚典娜起身拉整衣服,主任的一句问话,却让掀起两人心中的波澜。
相视一眼,她心虚地低下头,支吾地道:「有时候……嗯……会比较痛……」
性交疼痛?一记重槌打在杜鑫评心坎。
为什么他从来没听她抱怨过,除了第一次他问她。杜鑫评面色彷若即将捲起狂风大雨的灰黯天空,沉默地紧紧皱起了眉。
「很痛吗?平常呢?会不会常常肚子闷痛?」王主任继续问。
「平常……还好……不会……」她的馀光瞄到杜鑫评的脸色转变,或许他会希望能听她解释解释。此时此刻,她只希望主任能儘快结束这样的问诊。
「囊肿……有一点大,不一定会不孕,但是机率比较高,大概百分之三十至五十。建议还是要手术拿掉,然后开完再配合吃药,要不然越来越大会痛得更厉害,或破掉造成腹膜炎就比较麻烦。如果有结婚、生小孩的打算,最好还是要尽快处理,你考虑看看。」
王主任一如往常地说明着,这样的年轻病患在他门诊里,一天少说也有三、四个以上,他并不认为这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对一个资深老医师来说,一个疾病的最后结果,就是分为可控制和不可控制。而子宫内膜异位合併巧克力囊肿本来就并非不治之症,只是个案体质关係,復发机率较高,谈到生育功能,就比较麻烦些罢了。
「嗯!谢谢老师!」姚典娜勉强拉起嘴角,苦涩的滋味潜藏在不自然的微笑里。
预备要叫唤下一个门诊病人之前,王主任拍拍姚典娜的肩膀,叮嘱了一句:「你们现在还在实习是吗?那等实习结束,国考考完,要开的话再来找我。」
夜间门诊开诊才没多久,正值多数人用餐时间,稀稀寥寥的诊间,只有几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和陪诊的男士,幸福写在双双对对的身影中。
昨天还在担心未婚怀孕,今天却要开始担心这辈子生不出个娃儿。这样的心情三温暖,还真是身为女人的讽刺。
简单地在平常习惯的自助餐店吃了饭,一起回到他们的小套房,一路上,沉默无声像是无底的情绪黑洞,笼罩的低气压只有越来越凝重。
她不知他心里到底想些甚么,也不知是否该直接了当地问,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肃穆的表情,竟让一向高傲的她觉得有些害怕,而自己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一进玄关,那被忽略的门忽然反弹地自动关上,重重地「碰」了一声。受到惊吓的肩头骤地震动一下,把她最后的力气都震飞。
他背对着,往沙发上随手拋下外套,幽幽传来一句:「会痛的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委屈的气息从鼻樑窜过,氤氳瀰上她的眼。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一直独自好强地忍耐着罢了。
终于知道一直以来的疼痛是甚么原因,只是却开始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隐形的楚河汉界。
「可是我以为……那只是因为……第一次!」他转过身来,盯着她的哀凄眼神里,尽是满满的自责。
「我本来也以为……只有第一次会这样……」一个深呼吸,把那眼眶里的委屈再推往肚子里,她淡淡地说:「我不希望……让你觉得……对我愧疚……」
「那我现在这样就不愧疚吗?你这样……要我该拿你怎么办?」沙哑的声音痛苦地自他口中吼出,他实在不敢想像他曾经对她做了怎样自私的事,而她竟从来没有抱怨地,就是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