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珠自也瞧见了,她脸色一淡。
阿宝干脆道:“你有事,我不扰你,先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走。
荼白轻叹出声:“六少夫人真是个爽快性子,换成别个,再如何也得说句无礼。”
扶着裴珠的胳膊进屋,一进屋便指着那小丫头骂:“你眼瞎了!报信便报信,瞧见了六少夫人,怎么不知道行礼?”
苏姨娘刚要满面堆笑凑上来,就听见荼白这么一通骂,骂得她刹住脚。
等到小丫头认了错,她这才叉手上前来:“今儿出去,是见谁?”这打扮,她一眼就知道女儿是下了功夫的,今儿是相看去了!
裴珠往内室去,竹月替她解斗蓬换衣裳。
荼白应付道:“今儿是请宴,夫人是去办正事的。”宴上说的可不全是正事么,就算她们个个心里都着急,也不能当着苏姨娘的面说。
万一她糊涂起来,又跑去上房说些混话,那姑娘的亲事还结不结了!
苏姨娘一听这些果然大起嗓门来:“正事儿?如今哪还有比七姑娘的终身更大的事儿?”她把胳膊一甩,“不成,我得问问太太去,只等开了春,六姑娘八姑娘就都要嫁了!怎么就单留着咱们姑娘?”
苏姨娘脚步还没抬起来,就被荼白竹月两个拉住了,余下的小丫头把门一关。
免得嚷嚷出去,被外头点灯的,值夜的给听见。
“七姑娘的事,夫人正在预备着呢,六姑娘八姑娘的婚事也高不过七姑娘去,六少爷的功名摆在前头!”
荼白老着脸同苏姨娘道:“真有事儿,也是请严妈妈回来,姨娘还是歇歇罢。”
严妈妈是裴珠的奶娘,因年纪大了又多病,前几年挪出去了。
苏姨娘一听这话就要发作,可她探头看一眼纱帐,裴珠坐在纱帐中解头发,卸簪环,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成日里提心吊胆,忙前跑后的,是为了谁?”苏姨娘方才还嚷嚷,这会儿压低了声音哭,“还不是为了姑娘。”
“真要为了我,就回去歇着罢。”
良久,帐中传出裴珠的声音。
她往枕上一挨,竹月见她满面倦色,心底不由叹息。
姑娘也不是厌恶,实在是见着苏姨娘就觉得累,除了这么闹腾一场,苏姨娘什么也办不成,偏偏她还觉着她为姑娘掏心掏肺。
苏姨娘这力气又打在了棉花上,她恨得直咬牙:“你要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看我管不管你!”
裴珠也不赌气,她依旧还是原来的口吻:“姨娘少管,倒还好些。”
这句是实话,她对苏姨娘说的,全是实话。
早先还气,气苏姨娘不识规矩,总是胡乱折腾,若非嫡母明事非,她又当如何自处?
后来便没气了,因裴珠知道苏姨娘就是这样的人,她分不出好歹来,偏偏又是一根筋。
想到“实话”二字,裴珠倏地想起许夫人的实话来,要是跟许夫人打交道,是不是容易得多?
苏姨娘把眼泪一抹,又放狠话:“姑娘记着,我全是为姑娘好,姑娘既不让我管,那我往后也不管了。”
说着甩门出去,屋里每个人,这一句都听出茧子来了。
从姑娘七八岁起,念叨了七八年了,也不过消停一会儿,隔几日还得来。
裴珠自顾自翻着棋谱,对荼白道:“明儿到留云山房送些点心去,给嫂嫂赔罪。”虽说两人先是好友再当的姑嫂,也不能仗着是朋友失了礼数。
螺儿跟在阿宝身后,今日出门只带了她跟结香。
结香道:“七姑娘可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那么个姨娘,她要是夫人生的,哪用受这份气!”
真是歹竹出好笋,嫡母不给她气受,反而是姨娘闹个不休。
阿宝看了结香一眼,结香赶紧住嘴,忍不住撇撇唇。
她就是感叹,七姑娘仙女儿似的,怎么偏有这么个娘,可见人难有十全十美的。
正往留云山房去,隔着廊道见一行人手中提了灯笼,火蛇似的在廊中蜿蜒,黑夜中只能看见盏盏灯火,看不见那队人的服色。
螺儿奇道:“前院是出什么事了?”
阿宝目力强,一眼就看见那行人都穿着绿官服,去的方向正是留云山房。
她一把夺过结香手里的灯笼:“你们在这儿站着。”
结香螺儿一行人互望一眼,四下里漆静,就算有灯笼点着,也只得这点儿光,哪能让姑娘一个人往前去。
全都急步跟上,螺儿还喊:“少夫人,少夫人慢些。”
阿宝顾不得身后的声音,她脚下又轻又快,脚跟不着地,直往山房门外,比那队人还快些。
她拿着灯笼,那一行人自也瞧见了。
还当是哪个小厮,走到近前,看见是服饰,才知是家中女眷。
阿宝一把推开卷山堂的门,裴观已经换上她做的那件夹皮袍子,见她跑得发丝散在额前,略一皱眉:“怎么?”
深宅大院,大门进了,还有二门。
门子一来报,说左右谏司有人来请,裴观便知要跟着去回话。
本想这么走的,可看一眼衣架子上挂了两天的夹皮袍子,他且笑且摇头,到底换上了。两辈子就替他做了这一件衣裳,总得领她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