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自己归家之日遥遥无期,跟随着老道长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日子。
哪曾想在某个清晨,杨叁如往常般等着老道出门。
站在客栈门口左等右等就是没见着老道出现。
杨叁心中莫名生出怪异,只觉得眼皮子急急跳动,人也感到阵阵晕眩。
忍着不安上楼察看道长。
老道已近耄耋之年,但仍旧精神矍鑠,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丝毫没有衰老体弱的跡象。
然而才不过一夜之间,躺在床上的老道长面色如土,形容枯槁,连丝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杨叁见此那是大吃一惊,毕竟昨天晚上老人还和自己酌酒对弈。
今早竟成了这番模样。
杨叁当即打算去找大夫来诊治,忽然间老人回光返照,微撑起半身紧紧抓住杨叁衣襬。
见道长有话要说,杨叁忙端坐榻边。
老人将全部银两、细软行李交予杨叁,并要他到疆免州的颐禾光绍塔,那里是道长早先修行的道观。
才刚绘製出一幅简略地图,老道士似乎气数已尽,双手不停颤抖,剧烈的喘息着。
空气进入肺部没能停留多久,就又被上升的膈肉挤压着争相逃出。
乾裂的双唇开开合合急吸重吐,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咿咿呀呀好似那断了弦的琴。
道长挣扎着,双目撑大,口中呕出鲜血。
杨叁骇然,忙用手去擦拭,却徒劳无功。
老者边咳血还奋力地想说些什么,奈何力不从心,话到了嘴边只剩下细微的气音。
杨叁见老人喃噎着,弯着身体把耳朵凑近,依稀听到的是,“天命难违……天命难违……难违……悔时……晚矣。”
接着便没了声息。
杨叁再探道长的脉搏,已是一命归阴。
儘管刚开始不情不愿,但是十载与道长相处相对,面对老人就这么不知原因的突然病故,杨叁也是悲伤难抑。
选了块宝地安葬老道。
之后他并未依照老人所言前往光绍塔,而是打算返家归乡。
自杨叁离家那年算起,他已经在各地漂泊超过十年了。
假使如道长所说,他真的和兄长相生相剋,那也得亲自确认哥哥是否无恙。
否则与家人天各一方又有何用。
还有母亲也是,不知道多年未见她是否能认出自己。
杨叁有个极讨厌的节日。
每逢中秋,他就会独自一个人跑到岳山,登高远望。
闔家团圆的大喜之日,家家户户欢声笑语,亲朋好友团聚赏月。
相对比之下,自己与周遭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更显孤寂。
岳山是九州第一高山。
他想着穷千里目,就得站得够高。而在此几乎可以俯瞰整片国州。
即使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然而眺尽平畴阔野,心中却是知道他的家人就在满目青翠中的某一点。
只要这样一想,便也不那么寂寞寒冷了。
算是杨叁半个师傅的老道士已经故去。
并非是咒着他老人家赶紧死。
但杨叁知道,自己总归会返回家乡的,想来老道长怕是也知道,才会在最后留下这么一段话吧。
老道士究竟是悔自身擅改天命遭到法术反噬,还是警惕杨叁就不得而知了。
杨肃并不畏惧道长的批命成真。
命,左胸腔鼓劲搏动其心者为命也。
运,操之在己。
大道小径脚踏成路者,慎而思之,惕而忖之,醒神礪觉而定者为运也。
杨肃不愿屈从于苍天。
他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