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车盛着死鱼的货箱被人随意堆放,几个瘦弱的饥民稀拉拉的站着,无一例外,这些都是亚洲人的面孔,他们大多梳着油腻的辫子,天灵盖的头发被剃掉一块,神色麻木。
“新下船的那几个!把这些搬下去,然后跟我走。”
说话这人操着一口广东话,他站在码头上,同样是黑发黄肤的中国面孔,身材矮胖,蒜头鼻子绿豆眼,长长的八字胡子,一只脚有些跛,个子不高。作牛仔打扮,却同样留着一辫子,看上去不伦不类。他身后站着几名五大三粗的打手,甚至还有满脸横肉的洋人。
那些饥民应声动作,只有李阎无动于衷。
一名驱赶饥民的水手过来推搡李阎,反被一股大力击飞,满口咳血跌落海面,这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他几名拿着棍棒甚至枪支的水手立即围拢过来起来,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股粘稠的恐怖味道挟裹全场,船上的人都感到了不同时间段的剧烈耳鸣,有些人甚至跪在地上大口呕吐起来。
那发号施令的八字胡子离着很远,他注意到骚乱,立马领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环顾了一会儿,冲船上唯一站着的人,也就是李阎阴沉地道:“你在干什么?”
李阎正低头打量自己,他同这些饥民一样,穿着破布褂,上面还沾着污泥。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出身了。
这个时代的旧金山里,聚拢着大量的华人劳工。他们大多是逃荒谋求活路,才不得已远赴重洋。或者被黑心商人的合同所欺骗,甚至干脆被强迫贩卖。有大量的华人聚集在这里船埠做工,他们的工资远比当地人低廉,受到了残酷的虐待和歧视,同时,烟馆妓院附近,那些死斗的混混,聚众闹事的黑帮,也不乏华人的面孔。
见李阎不答话,八字胡子脸上明显闪过暴戾的神色,但不知怎地,眼前这个满身泥巴,快一米九的男人只随意瞥了他一眼,便叫他失去了叱骂的勇气。
八字胡子谨慎地后退两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阎。”
李阎随口回答。
八字胡子伸手叫来一名伙计,从他手里夺过花名册,暴躁地翻动着、很快,他就找到了李阎的名字,脸上也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
“哦,李阎!我知道你,你是刘总督贩来的!是官府镇压拳乱之后,被俘虏的妖人!你本该被砍头的!”
他合上账本,冷笑着环绕李阎徐徐踱步:“你花了钱,刘总督保住了你的性命,你才能囫囵着被卖到这当猪仔。我不知道你在中国的时候是多么穷凶极恶,但我希望你明白当前的处境。”
八字胡子在李阎面前站定,笑眯眯地说:“你可以叫我吴先生,我和美国人合作修铁路,只要你勤奋工作,不要闹事。你就可以赚到足够的钱,在这里安家,当个富家翁也说不定。不过,和别人一样,来这里的船票你一样要付,拿你一年的工资来抵,一年之后,你就可以赚钱了。”
才怪……
吴先生心里冷笑。
李阎直勾勾地盯着吴先生,直到吴先生有些吃不住地退后两步,李阎才开怀笑道:“当然没问题,吴先生。”
说罢,李阎转身走到货堆前,一手一个扛起箱子往船下走。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吴先生脸色有些阴沉,他靠这样的生意发财,豢养着大批打手。经他手的“猪仔”不下万人,但是头一次,他从一个猪仔身上感觉到恐惧,他隐约感到,这次可能骑虎难下。
也许这次不该接下刘总督的生意。
吴先生心里浮现起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