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德曼夫人弹完最后的音符,珍卿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布莱德曼夫妇尤其盛赞。
珍卿不免又跟在场的宾主,讨论起中国诗与西方诗的不同,中国古典诗的韵律规则很成熟,这跟汉字的语音特性有关。而西方文字的表意和语音系统不同,西人作诗用韵就非得绞尽脑汁不可,现代人一定觉得瞎耽误功夫。
推崇自由体的莫莉小姐,虽然有所触动还是很怀疑,珍卿这样翻译古典诗歌,每首要花多少时间呢?珍卿说这是她的一种乐趣,她常在烦闷无聊时玩这个文字游戏,译一首诗短则半个钟头,多则几天都在琢磨词句——这期间也正常做别的事,不是说精力都在译诗上。
莫莉小姐是学法律的,她觉得这种文字游戏浪费时间,根本不值得推广。同样崇尚自由体的坎特也附和,在场绝大部分年青人都在附和,教授和夫人们笑眯眯听着,暂时不表态。
戴维斯·萨尔责忽然唱反调,说诗歌本就是审美的文学,韵译法若让人获得审美快乐,与别人又有什么妨碍呢?学法律的莫莉就跟他争论,说现代社会是强力进取、追求效率的社会,文字游戏于淑世济民何益?
珍卿肚子里有好多道理和材料,足以支撑她跟反对派争论到底,但加西亚教授忽念起诗:
“the host says:‘it is hard to meet.
let us drink ten cups of wine sweet.”
布莱德曼教授顺畅地接着:
“……mountains will divide us tomorrow.
o what can we forsee but sorrow.”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教授们似在揣摩回味着,布莱德曼教授鼓励珍卿:“iris,事实证明你的实验不坏,你的诗提供了高级的审美,我希望你坚持自己的理念。”布莱德曼夫也拉着珍卿:“亲爱的,你应该坚持。”
加西亚教授严肃的脸孔,竟露出微薄的笑:“年轻的女士,我不想否认这一点,你译的诗歌不太坏,你的实验完成多少次了?除了今天的两首,其他的我希望有荣幸先睹为快。”大家都报以善意的微笑。
八点多钟珍卿跟主人告辞,戴维斯·萨尔责也跟着告辞。布莱德曼夫妇亲将他们送至门外,珍卿感到“非我族类”带来的亲切感,不说布莱德曼教授夫妇,连加西亚也非传闻中的不通情理。珍卿不由感慨人心复杂,看待洋人也不能施行株连,还是要因人而异呀。
比如跟珍卿出来的萨尔责,演讲会的金艾达小姐告诉她,萨尔责家里很有能量,他伯父做过某地州长,他家的炼油生意也算红火,家世人脉很可观的。这种人若是真心与她交朋友,时日有功,让他也能对中国抱以真心的关心和尊重,那自然是好事。
珍卿站到人家楼底下,被冷空气激得咳两声,看看时间已经八点钟,她跟继云表哥约好的,八点半钟来送她回家。
萨尔责也站到了他身边,珍卿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他却静静地呼吸着不发一言。
珍卿应付过锲而不舍的人,但那都是非常明确的追求者,萨尔责似乎总在跟她聊别的,云山雾罩地不表达什么。珍卿深沉地吁一口气,狐疑又好奇地:“萨尔责先生,你是发自肺腑的吗?刚在教授家谈韵律诗?”
萨尔责傲慢地睨视珍卿:“为什么不是发自肺腑的?杜小姐,你觉得我会因何缘故,违反我的真意,当着众人虚伪地表达!”
珍卿被他反问得语塞了,莫名其妙地叹息,低声说了“谢谢”和“再见”。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左右张望一阵,不见继云表哥,却见陈钧剑气喘吁吁跑过来,说继云表哥刚才从图书馆回来,太着急连着摔了两跤,扭了脚又把手肘摔破,实在不便就让他过来。
珍卿急问表哥伤得重不重,这时间方不方便去看他。陈钧剑连忙说不打紧,表哥手肘上的是皮外伤,脚踝上的扭伤也不严重,但肯定不好乱走动。珍卿这才放下心,表哥着急许就是为了来送她,由不得她不忧心。
晕黄的灯光,裹着朦胧的白色霜气,珍卿感到陈钧剑热切的眼神,可想见半个钟头的回家路,就要伴着他雀跃的话语,和热烈绵密的眼神,珍卿犹豫了。一旁冷眼旁观的萨尔责,审视着珍卿和陈钧剑,他不通语言也能感到这中国男人的雀跃。
珍卿站在原地对陈钧剑说:“继云表哥没事就好,等明天熬骨头汤来看他,时间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顺便照看下表哥。”
陈钧剑说这怎么能行,雪天路滑不说,万一路上遇到不规矩的流浪汉,他对杨继云没法交代。
珍卿隐讳地看向萨尔责,正准备说点什么,萨尔责就举手看表,很绅士地跟珍卿说:“杜小姐,布莱德曼教授要我送你回家,如果不完成这个使命,恐怕我会令他很失望。杜小姐,走吧!”
陈钧剑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浮现疑惑,却立即跟上珍卿两个,说他也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说:
引用的译诗不是作者所作,两首中国译诗引自许渊冲先生作品。
尽量少一些引文了,不过一点不引影响对主角主张的理解,多多少少要有一点。感谢在2022-09-12 22:50:10~2022-09-13 12:4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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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美术选修课纪实
送珍卿回家的路上, 陈钧剑用中文问珍卿,在布莱德曼教授家干什么,珍卿心不在焉地跟他闲谈。她被这两个男的左右护驾, 些微的不自在。心里烦恼又走得快,拐角处脚下一个趔趄, 两个青年一左一右挟住她, 尤其陈钧剑挟着半抱起她, 极柔细地的声音关怀她。珍卿的抵触情绪达到极点。
萨尔责听不懂中文, 面上很从容心里很不爽。他抓住这两人说话的空当, 用轻谑微讽的法语问珍卿:“杜小姐,这个人爱慕你吗?你和这个人同行?你未婚夫介意吗?”
珍卿大无语地瞅萨尔责,又瞅一眼茫然的陈钧剑, 有点不爽地举起手上戒指,用快疾的英语回答他:
“萨尔责先生,我已经结婚了, 我丈夫温文尔雅, 精明强干, 你怀疑他的缺点他全没有,大部分人没有的优点, 他全都有。是我们相互找到对方, 并对彼此的感情和诺言抱以忠诚,不会再作他想。萨尔责先生, 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 谢谢!”
陈钧剑自然听得懂英语, 他面色不豫地看向萨尔责。然而, 珍卿这番话也让他局促不安。这个萨尔责讲法语, 珍卿偏用英语说出来,显然也想叫他听懂。
萨尔责静静地看着珍卿,微愠地昂起头颅,过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说:“杜小姐,你手上的戒指人人看得见,人人晓得你的底细。你这样急于发表宣言,未免太恭维你自己,也曲解了人家的好意。我想,我不过佩服杜小姐学识,想跟杜小姐多了解中国,陈先生想来亦是如此。杜小姐何必如此过态?令人无所适从。我说的对吧,陈先生?”陈钧剑含糊地点头又摇头。
后半截的行程就很沉默,终于被两个人送回家,珍卿几乎是如释重负,再不要有这种尴尬情景!她今天把话讲得很明白,无论这二人抱着什么意图,无论她是否显得自作多情,希望他们今后适可而止一些。
珍卿到了住处,才留意到附近都停电了。萧条时期能源供应紧张,停电停水时而发生。米勒太太谨慎地锁着门,珍卿喊了三声她立马出来,拎着个古老洋油灯来开门,又谨慎地把大门锁好,提着灯又巡视四周去了。
珍卿小心翼翼地摸上楼,刚敲门怡民从里头打开门,手里举着一个枝形烛台,跟珍卿撒娇似的说:”我正做晚饭停电了,想多做两样菜也不耐烦。“珍卿笑她这么大还撒娇,越来越小孩子气,便把从布莱德曼教授家带的礼物,叫怡民自己挑一件喜欢的。
怡民问是杨继云送珍卿回的吗?珍卿就怅然地说,是萨尔责和陈钧剑送的她,但并未与怡民详述情节。
翌日晚间珍卿煲了靓汤,邓扬和专门过来拿回去,抱怨说陈钧剑装病不出门,也是咄咄怪事。其后,珍卿在演讲会与哈大校园,偶尔也会遇见萨尔责。珍卿不会特意接触此人,但对上脸也会礼貌点头,萨尔责却成了冷漠贵公子,对人爱搭不理的,他的那帮朋友倒高兴,说萨尔责终于回归正途。珍卿心里有点复杂,又说不出来的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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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放不放假都在忙,不过多数事情她都游刃有余,所以忙得比较随心所欲,日子还是比较从容的。正当她很惬意从容的时候,忽然接到杜太爷的电报,上面写着很严厉的话:好好念书,勿与闲丁厮混。
珍卿惊愕后觉得哭笑不得,老天爷,她跟意图不明的鬼佬保持距离,被鬼佬演绎出中国恐怖故事,而且被暗指自作多情。现下,她把萨尔责和陈钧剑吓跑,她的狷介名声也传出一点。她觉得已经很自重了。
没想到杜太爷人在国内,也不知从哪听得闲言碎语,竟能对她发出这种指责,这叫人上哪说理去!越解释就是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