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史密斯又讲美国废奴运动,依然布置学生们写一篇论文。珍卿又点灯熬油地看书翻报,将美国为民主和工业主动废奴,跟中国因政体变更而被动废奴,从推动因素、思想基础、主导群体、政策效应、历史隐患等方面,做了系统而全面的梳理、对比、总结、推论,承认两种废奴运动各自的积极意义,也辛辣地指出其间埋下的隐患,会产生长远而负面的惨痛影响,并对有可能产生的惨痛影响,作了有理有据的合理且长远的推测……
这篇论文一被史密斯先生看到,他算彻底认得这个年青的中国女孩,跟中国古代的圣人先师一样,生出得天下英材而教之的欣喜。史密斯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跑到安拉学院找到珍卿的女学生顾问兰肯小姐,问能不能帮忙劝说iris dew小姐,叫她转到历史系当他的学生,再不然,以后多多来旁听历史系的课程也好哇……
没想到史密斯先生非但没能如愿,还遭遇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iris dew课程未半竟然说要退课,她明明功课一直都辣么好,为什么突然毫无征兆地退课!是对他这个教课先生有啥不满吗?!
兰肯小姐说起来也哭笑不得,珍卿跟她说美国的历史太短,学这么久没得到特别的趣味,决定退了课重选《传染病对历史的影响》。这个课珍卿说她旁听过一回,觉得有趣而且有益,当然比《美国历史》可学性高。除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成绩上的,珍卿说她头回小考弄污考卷,得了一个很不称心的c+,以后评奖学金和优秀学生,这个成绩有可能会碍她的事。
史密斯先生自以为掌握学生心理,之后亲自找到珍卿跟她面谈,说一门课程的趣味是不断发掘的,他作为老师完全可以帮助珍卿发掘趣味。至于污损考卷得了c+的事嘛,史密斯以补考的方式给她改了成绩。
堂堂一个副教授这么上赶着,珍卿这才“勉为其难”地决定不退课,当然也没有答应改修历史,不过多听历史系的课程倒可以。
为了修改一次小考的成绩,珍卿可谓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为了嗑出精品论文博老师青眼,大半个月里活活把自己累个半死,怡民听后笑得在床上打滚,说没见过她这么疯的傻丫头,有这样的决心别说念好书,就是做将军宰相都绰绰有余。
珍卿肝论文累了两个多礼拜,新朋友白小姐(sarah white)发来邀请,邀请她加入他们的 picnic(野餐)。珍卿询问她美国的野餐有啥讲究,白小姐说除了带好自己的衣物用品,自备一点吃饮的东西,其余东西一律不用她们烦心。珍卿正想出去耍耍散心,便写回信说带个朋友去。
他们这回到公园一同野餐的,最初有年青男女一共七人,还有一个女陪伴(chaperon)莫尔斯太太。
当代美国年轻人出去玩乐,稳妥一些都会请一个女陪伴——通常是结了婚的年长妇女,就是防止男男女女混在一处,不小心发生不名誉的事件。这种形式在中国倒鲜少有,要不是由长辈时刻陪着,就干脆放任青年男女出去耍,但美国东部的现代人还在抵触过分的开放。
白小姐跟珍卿嘀咕,说那个高颧骨的男青年哈尔,是隔壁哈大的商科高材生,正在追求她的堂姐白莉莉,白莉莉小姐已经喜欢上他,并准备答应青年哈尔的求爱。但哈尔这个傻大个还不晓得,亦步亦趋地给美人献殷勤。女陪伴莫尔斯太太,就像老子说“上善若水”中的水,她笑眯眯关注着每一人,有像白莉莉和哈尔这样黏糊的,她的重要作用就不着痕迹地显出来。
他们来野餐是真的在野餐,男孩子们垒石以为灶,干得兴致勃勃而且异常熟稔,还有人在那分切生肉,而女孩子们别去捡拾柴薪,火升起来就有人煮咖啡。亲近大自然自己动手煮食,真是怡悦身心的良方。
珍卿坐在浓荫下苔石上,听着潺湲的溪水声,看着清澈河水中银箭似的鱼,耳边无数的鸟儿,鼓穔吹生似的比着歌喉,渐渐上眼皮打下眼皮。白小姐拉她过去喝咖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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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文学艺术的沟通
珍卿坐在绿荫下苔石上打瞌睡, 白萨拉小姐拉她过去喝咖啡。
咖啡凉一会珍卿喝了半盏,其他爱动手的嘻嘻哈哈地,把切好洗好的肉穿进树枝, 就那么架在石堆的火上烤,不一会就冒出滋滋的油气香气, 肉烤好了就拿面包夹着吃, 也不知干净不干净的肉, 他们通通毫无介蒂地吃着, 好像一点不怕寄生虫和细菌。白莉莉和哈尔洗东西回来了, 负责烤肉的人拿他们洗的鱼虾来烤。
珍卿看得是叹为观止,想美国人的祖先不愧是开拓者,从烧烤中还能看见他们的饮食习惯。
珍卿不大习惯纯西式的饮食, 而且烧烤这种烹饪方式,习惯煎炸蒸煮的中国人,乍一上来吃多了真受不了。她跟怡民特地带了面饼、卤鸡蛋、卤花生、生菜, 还有没吃完的陈皮鸡罐头, 想跟美国朋友传播中国卷饼的吃法——卤肉夹在面饼里头, 当然是最经典的吃法,但她们既没有功夫做卤肉, 还没有工具做可以夹肉的饼子。
珍卿和怡民把带的死面饼子, 搭在咖啡壶上略热一热,把生菜放在水杯里泡一泡, 这样勉强就算加热过了, 卤蛋和卤花生就不必强求加热。然后, 两个人示范这说不清起源于哪的卷饼。她们做的卤鸡蛋真的很香, 有个胡吃海塞的琳达小姐已吃饱, 尝尝卷饼也连连赞美风味独特, 不过珍卿也怀疑她在假笑,看她分明噎得直翻白眼珠子。
但白萨拉(珍卿的新朋友)拿卤蛋夹在面包里,竟然吃出了极端新颖的美味。大家都给面子尝了一尝,有说好的也有不大在意的。珍卿她们做得也不算多,随便一吃就吃完了。
珍卿吃了一个自制的卷饼,又吃了一只某男青年烤的鱼,就对白小姐他们表示吃饱了,对大家友好递上来的各种食物,比如烤得半生不熟的牛肉,烤得一面糊一面生的鱼,都非常礼貌委婉地拒绝之。受过东洋生食文化影响的怡民,战斗力也不像珍卿想象得厉害。白小姐笑说中国人胃口真小,也怪不得长得也纤细瘦小。大家都友善地附和着,顺便聊聊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珍卿说说北方和海宁的,怡民说说江南的饮食的,大家对异域文化都颇新鲜,气氛总体热闹友好并且愉快。
吃完午饭大家自由活动,各自呼朋引伴分散开来,谈天的谈天,散步的散步,还有人下到河里摸鱼寻虾。竟还有动物被食物香气引来,男青年们从车里拿出枪驱赶。珍卿看到枪有点受惊吓。美国不像中国是乱世,可也很多人能持枪啊。
珍卿和怡民挽着手东游西看,活动到四点多又累又困,就跟怡民在树下铺张野餐布,相互靠着慢慢睡着了。两个人不知睡了多少时辰,睁眼见夕阳西下、晚霞似火。
珍卿懵懵懂懂地坐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由坐着变成躺着,身上还盖着不知哪来的毯子。莫尔斯太太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她们两个小姑娘睡得真香,多大的噪声都吵不醒。
莫尔斯太太叫她们到篝火边,说一到晚上树上草里的虫子,就会成群结队地出来过夜生活。珍卿冲莫尔斯太太傻笑一下,莫尔斯太太怜爱地捏她的脸,再次提示她们快到篝火旁边。她收拾好毯子和野餐布走了。
在明黄和橙红的篝火旁边,白萨拉的堂姐白莉莉在唱歌,那美丽小姐的歌声,优美深远,柔情旖旎,像要缠绵到你的梦里,听者纷纷为之沉醉不已,哈尔更深情脉脉地看着恋人。当白莉莉小姐表演完歌曲,她男友哈尔开始朗诵他自己做的诗歌——虽然歌颂的对象有点抽象化,但是看哈尔跟白莉莉眉目传情,显然可以把它看作情诗了。
当暮色越来越深的时候,他们野餐队伍加入新成员,是白莎拉小姐演讲会的会长金艾达(ada king)小姐,还有一个跟金小姐较亲近的中年男子。白萨拉小姐在珍卿耳边小声说,金艾达小姐的演讲会很不错,但是她最近已经决定退出;新来的中年人是金小姐的叔叔,是一位慷慨慈善、对主虔诚的牧师。
白莉莉小姐听了爱人的诗,幸福甜蜜之情溢于言表,被那么多眼睛跟嘴巴打趣着。她的心慌意乱让哈尔看着心疼,哈尔就忽然跟大家提议,说他听说中国是古典诗歌的海洋,既然正有两位中国小姐在,叫她们朗诵一番中国的诗歌,用中文和英文都念一念,肯定是非常有趣。
怡民落落大方地念王维的《山居秋暝》,又明白地逐句用英语翻译诗的意思。此间人多是就读名校的高材生,领会了诗意就方便被诗的意境感染,感到傍晚山林的静谧之美。原是随便提议的哈尔,却意外听得得趣又感动,请怡民讲讲诗人的经历,或者再念诵一首他的其他诗也行。
怡民大致晓得王维的经历,但要她有理有据全面地说,她没珍卿那么好的国学素养,便说自己所学有限,说珍卿的国学修养很深,请珍卿代她讲一讲。
珍卿也毫不怯场地接过话头。讲到王维便不得不提盛唐,王维的成长期还在武周一朝,但他的入仕期武则天已过世,王维虽然中了状元,但不少人说她走了太平公主的后门。在没有科举制度的西方,大才子走后门的比比皆是,说到这有人也会会心地微笑……唐朝政治经济文明之盛,普通外国人未必知道,但有爱写诗的哈尔竟知道。
他不再专心给白莉莉小姐献殷勤,倒专心跟珍卿请教起唐诗的形式。珍卿摘出《山居秋暝》一诗的韵脚,给哈尔解释律诗押韵的规矩,没想此人对声韵非常敏感,竟很快把几个韵脚的发音记住,还叫珍卿跟他谈平仄的讲究。要懂平仄得明白汉字的音调,珍卿给他概讲汉字的声音,通常来说主要有四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但方言中还保留很多古音,里头的名堂就更多更麻烦。
哈尔不断地提出问题,珍卿不觉间跟他越谈越深,其他人没兴趣的早就不听了,白家姊妹和金艾达叔侄却津津有味。哈尔兴奋看看白莉莉,又兴奋地告诉珍卿,他原不知中国古诗这么好,之前读过相关的理论书籍,还在哈大旁听过语音学的课程,但从来没真正接触过唐诗——哈尔还大大咧咧地告诉珍卿他们,到哈大念商科是家人的意愿,他原本的志愿是学语音学,现在只是语言学的旁听生。哈尔全名是哈尔·弗莱顿,家里是有底蕴的汽车制造商。
哈尔·弗莱顿兴致勃勃地说,在这个奇异美妙的夜晚,他忽然领略到中国古诗之美,他问珍卿若想跟她学古诗,该从哪一部分先学起来。珍卿抿着嘴跟怡民笑,白莉莉也撑着脸看着恋人笑,说中文可是公认最难的语言,学诗难道不该先学文字吗?珍卿也告诉他这不容易,应该从汉字的音、形、义学起,要领略中国旧体诗之美,非下苦功夫字不可。
哈尔·弗莱顿信誓旦旦表决心,说他只要有兴趣就坚持学到底。珍卿靠在怡民身上揉眼睛,看不远处坐着中间秃顶的金牧师,似眼神熠熠地听他们说话,然后他侄女金艾达跟他说什么,金牧师特意看珍卿一眼,眼神是神职人员的谦卑柔和。他看见珍卿注意到他,还微笑着跟她点个头。
后来夜深大家准备离开公园,金艾达笑着跟珍卿自我介绍,说刚才听她讲中国诗人的故事,感觉她天生是一个演讲家,因为她的语言思路清晰,而且有能够打动人的表现力。珍卿惊诧地跟金艾达小姐笑,说她之前功课繁忙,只加入了一个读书的社团,假期结束正想加入演讲社团。
金艾达对她的意向感兴趣,她们在路上友好地沟通了一番。不过珍卿临了又有一点犹豫,之前有人请她加入中国人的演讲社,她才动了去演讲社团的念头。总之,这件事还要再斟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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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到安拉学院的暑期课程,在九月上旬的时候结束,距下期课程有两个礼拜大假。
怡民早早赁了一台缝纫机,打算做些衣裳桌布饰品拿去卖——怡民一家在港岛的时候,孟太太就常带着女儿做这些,总是有备无患地攒些钱。
珍卿本想将国内带来的素描,趁着小长期放大几张,也许以后在这里办个美术展览。没想到邀请她跟怡民出游的帖子,雪花片似的纷纷飞过来,假期的头两天,她们啥计划也来不及施展。
说起来一点也不夸张,剑桥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男学生,一放假就这个发请帖那提邀约,就算是熟人答应这个不好推拒那个,珍卿和怡民为了应付这些人情,陀螺似的跟着人们出去,其实就是吃吃喝喝、走走看看,也玩不出什么新鲜的把戏。
还有好多人邀请她们去邻省玩,比如自由女神所在的纽约,听起来就很值得一去,边境上的尼加拉瓜大瀑布,听闻景致壮观路程也不算远,纽黑文那边的耶大,听说有本邦最古老的艺术馆……东部好多地方可以游玩休憩。